第 169 章 【八王之亂】(第2頁)
楚王承認她說的有道理。
隨後提起汝南王:
“也不知假消息是否為汝南王所傳。”
賈南風掩下了眼底的冷意,這汝南王不把她放在眼裡,她遲早要將人收拾掉的。只是不能現在就動手,他們剛剛立功,由她牽頭只會落下罵名。
於是賈南風幫忙粉飾太平:
“汝南王如何會做這種事情?定是楊氏餘黨在報復你。”
楚王搖頭:
“楊氏手裡沒有兵卒。”
賈南風做出啞口無言的模樣,彷彿還想為叔祖辯解,卻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楚王就讓她不用說了:
“皇后還是別太相信那老賊為妙,這些事情我心中有數。”
說罷便告辭離開了。
賈南風微笑著目送楚王走遠,心道真是好騙。略施小計就能加深他們之間的矛盾,想來要不了多久,楚王就會主動和汝南王對上了。
楚王點了一批人馬出京,很快便和楚王妃的車架匯合。
聽聞王妃沒帶孩子一起,有些驚訝。
王妃解釋道:
“孩子太小,怕路上生病。”
這下領頭的將軍就搞不懂了。
既然孩子太小不能帶出此事,商量下到底還要不要過來。
畢竟大王就算把妻兒接入京中,也是為了叫她們過上好日子的。沒道理讓嬌妻幼子分開,那麼小的孩子沒有母親在身邊可如何是好呢!
將軍敏銳地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王妃,可是封地裡出了什麼事?”
也不對,如果封地出問題了,王妃更不可能將孩子留下。
那就得是王妃發現了什麼要緊的大事,需要親自來向大王稟明。連傳訊都不肯,定是生怕走漏了消息。
楚王妃微微點頭:
“夜裡停下休整時再與將軍細說。”
入夜,車隊在驛站休息。
楚王妃邀請了將軍前來小敘,秦政父子已經在屋內等候了。
將軍不解:
“這兩位是?”
楚王妃簡單介紹了一下秦政的身份,而後急切地說起了皇后的那些盤算。
將軍皺眉:
“此事乃是先生一面之詞,如何能確認真假?”
皇后一直頗受掣肘,之前是被楊氏打壓得毫無反抗之力,如今又被汝南王欺壓得只能避讓三分,怎麼看也不像是精於算計的模樣。
楚王妃不這麼想:
“先前消息閉塞時,先生便猜到了皇后還秘密召了汝南王進京,可見先生神機妙算,不可不信。”
將軍仍是搖頭:
“汝南王進京都許久了,或許是他從別處得到了消息呢?”
將軍懷疑王妃是被人騙了。
他並不是很看得起女人,王妃可能是被汝南王的人假傳消息騙來的。雖然現在知道並非如此,一切都是王妃自導自演的,可他心裡已經烙下了王妃單純好騙的初印象。
王妃一下子冷了臉。
她看出這位將軍的輕蔑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懶得同此人廢話。既然對方不信,那她也不說了,等去了京城直接和楚王說。
楚王妃便道算了:
“將軍去休息吧,我不欲與你爭辯。”
將軍卻有了別的想法:
“既然此事並非汝南王下黑手,可見王妃沒有危險。大王原是擔心您這次倖免於難,送回楚國後下次再被騙出來,汝南王可就不一定會手下留情了,才想送您入京。”
“可既然汝南王沒有那等心思,不若末將還是送您回楚國吧。都城不如楚國安全,實在不是久留之地。”
楚王妃頓時譏諷他:
“你既覺得我被先生騙了,可見我還是好騙的。這次不是汝南王下手,焉知下一回汝南王會不會哄騙於我?按你的邏輯,我更該去京城被大王親自盯著才好!”
將軍被說得臉上訕訕,連道不敢:
“末將只是臣下,哪裡敢笑話您呢?”
他是堅決不會承認自己認定楚王妃好騙的。
楚王妃冷哼一聲沒搭理他。
將軍只好轉移話題:
“方才只介紹了這位先生,不知他身邊那年輕人又是?”
楚王妃原想實話實說。
可這將軍不信先生,若她說先生出行還帶孩子一起,將軍更要覺得先生是騙子了。楚王妃卻是知道的,這位小郎君也很有本事,不比夫君的那些門客差什麼。
楚王妃乾脆扯了個謊:
“那是我孃家侄兒,自小機敏。我一個婦道人家出行,身邊不好沒個男丁拿主意,便叫他一起來了。”
這年頭十來歲的少年英才也不少,畢竟各大世家都熱衷於對外營造自家有個神童天才。有些是沽名釣譽,有些卻是當真可以獨當一面的。
將軍沒有懷疑。
他是荊州其他地方的將領,不太瞭解楚國的情況。想著能給楚王當王妃的,定然出自世家大族,族中有個天才少年也合理。
不過比起楚王妃的說辭,他覺得這少年人跟來的更大可能是看楚王在朝中立了大功有了話語權,就想推一把孃家侄子。
如今正是好時候,把人帶來都城,可以給他謀個一官半職。
人年紀小不是問題,先給陛下當個近侍郎中,做做傳達詔令這等簡單的活計。
這是天子近臣,級別雖然不高,卻很得臉。以後出去任官也能靠以前給天子留下的好印象,比別人更快升遷。
楚王在皇后跟前還是有這個臉面的。
將軍看看那少年人,心道王妃就是為了這個侄子,估計也不會肯回封地的。少不得要為侄子鋪好了路,才會離開。
思及此,他也就不多勸了。
“既然王妃一定要入京,那便不改行程了。天色已晚,末將告辭。”
等人走了,楚王妃才歉意地對父子倆解釋了一下自己方才亂認侄兒的用意。
秦政倒不介意。
侄兒也有遠房的和親近的,只要不是亂認兒子,權宜之計他都可以接受。大不了就說自己和扶蘇都是王妃的遠親,世家之間的聯姻關係錯綜複雜,誰知道王妃家裡有多少個親戚呢。
扶蘇則想到一件事:
“皇后許是會時常招你入宮覲見,有個侄兒隨行也好。”
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著楚王妃入宮去了,也免得某一次她進去就出不來。
楚王妃有些感動:
“多謝先生與君郎為我夫妻籌謀了!”
扶蘇心道這對小夫妻是挺好騙的。
當丈夫的被賈南風和下屬哄騙,當妻子的被他們父子倆哄騙。好在他們兩個不會把楚王妃騙到小命都丟掉,他們還是有一點點良心的。
數日後,車隊抵達京城。
不出扶蘇所料,賈南風果然第一時間派人來邀請楚王妃入宮一敘。
她約莫是想先拉攏一下王妃,增進自己和楚王一系之間的感情。這樣能安撫住楚王不說,回頭還能靠頻繁請王妃入宮,降低楚王的防備。
倘若皇后和王妃“相談甚歡”“引為知己”了,那麼王妃一兩日地不出宮,留在宮內“陪伴”皇后,也就不會引人生疑。
且皇帝是個傻子,不至於欺負了臣妻,留宿宮中不會引出什麼不好的流言。
再有一點,楚王妃她好騙啊!
好騙的人哄起服王妃自己相信自己只是留在宮中陪皇后殿下解解悶。
到時候王妃可能還會主動給宮外送親筆信,證明自己不是被關在宮裡了,單純就是小住幾日。
楚王妃接到懿旨根本笑不出來。
她只好做出一副趕路憔悴的模樣:
“謝過殿下的關心,妾明日定然準時入宮覲見。”
宦官連忙笑道:
“也不急於一時,王妃要是身體不適,可以多休息兩日再入宮的。皇后殿下不過是困在宮中長日無聊,想找人說說話。”
楚王妃客氣地勾了勾唇角,也沒說信或者不信。
皇后分明是急著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人傻好騙吧?阿胥都同她分析過了,她可不會上當。
楚王妃衝不遠處的扶蘇招手:
“阿胥來。”
隨後又向宦官解釋:
“這是我孃家的遠房侄兒,自小聰穎。明日帶進宮給皇后殿下也瞧一瞧,他可會哄人開心了。”
宦官瞭然,這是幫侄兒在陛下和皇后跟前露臉呢。沒想到楚王一系這麼尊奉陛下,明知陛下被朝臣掣肘,也願意向天子推薦家中子侄。
宦官回去後就把這事轉告給了賈南風。
賈南風若有所思:
“遠房侄兒?哪一家的?”
宦官說是姓秦,出自荊州的望族。
賈南風隱隱約約有個印象:
“荊州似乎確實有個聲名遠播的秦氏,不過記不得是哪一郡的了。”
宦官也說他聽聞過一些消息。
雖然兩人都不知道具體情況,但他們在關中都能聽說一二的,肯定不是三流世家,至少得是在荊州當地確實有些名望的。
既然是世家子,那就值得重視。多一個望族支持,總歸是好事。
賈南風想著那秦氏和楚王妃是遠房親戚,估計雙方之間的關係沒多近。只要自家人得了好處,秦氏應該不會計較她坑害楚王的事情。
等她回頭拿到了荊州兵權,還得和荊州世家打交道呢。現在提前結交也好,於是應下了楚王妃帶人一起入宮的請求。
楚王府邸。
楚王妃屏退左右,和楚王說了自己的,便是擔憂之前那個將軍先入為主,忽悠得楚王也覺得她在胡鬧。
當事人秦家父子倒是安安穩穩待在客院裡休息。
之前楚王妃勸說將軍的時候他們兩個沒開口,因為早就看出將軍自負了。也沒必要勸服他,他只是個下屬而已,能勸服楚王即可,將軍回頭還不是得聽令行事?
這會兒扶蘇遣退了侍從,變成鳥崽崽又蹦躂到了阿父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癱成了小鳥餅餅。
秦政伸出手指給他梳理羽毛:
“坐馬車可是累著了?”
扶蘇虛弱地啾了一聲,表達出自己快歸西的意思。
晉朝時期的馬車也太顛簸了。
雖然馬車製作時已經用上了“伏兔”這個類似於現代板簧的減震結構,車底座也沒用木板拼接,而是用的由皮條編織而成的彈性坐墊,已經儘可能減少顛簸感了。
但扶蘇還是覺得很不舒服,因為路況不好。
三國打得民生凋敝,貴族卻還在帶頭購買蜀錦一類的奢侈品。晉朝開國時國庫也沒太多錢財,路就修得馬馬虎虎。
扶蘇對此表示不能忍。
他抱怨道:
“不修路活該晉朝滅亡。”
不學他大秦的都沒有好果子吃,還是他阿父比較高瞻遠矚。那馳道修得多好?懂不懂什麼叫要想富先修路?
秦政不由失笑,戳了戳小鳥的肚子:
“小鳥口吐人言,有些奇怪了。”
扶蘇才不覺得呢:
“鸚鵡也會說人話呀!”
他以前在網上刷到虎皮鸚鵡學人說話,雖然是公鴨嗓,但是很可愛。
何況他扶蘇鳥崽又不是公鴨嗓!
秦政捏住兒子的小翅膀:
“那阿父給你檢查一下翅膀顛骨折了沒有。”
扶蘇:……
想玩小鳥就直說。
沒鬧騰一會兒,有侍者在門外說取了晚膳來,可要現在就用。
魏晉時期一日三餐漸漸開始流行起來,可能也是天子權威旁落導致的。在此之前,這方面的規定很是嚴格。
西漢淮南王造反獲罪後,漢文帝還特意批准他可以繼續按照諸侯王的待遇享受一日三餐,足可見這一項以前的天子是非常重視的。
古代貴族才能一日三餐,不過從魏晉開始,漸漸也有寒門打破限制了。等到了唐宋時期,尋常百姓間也出現了普遍的三餐制。
今日的晚餐是素食為主。
這些年道教傳播得越發廣泛了,所以素食被貴族推崇,倡導“不殺生”。晉朝天子還規定了一些不許吃的食材,像貓、狗、蛇、苦瓜一類的,飲食改變比較大。
扶蘇對於禁食苦瓜非常贊成。
但是很不滿素食當道的現狀。
老秦人怎麼能不吃肉!
扶蘇唰地變回了人形,只是忘了先從阿父腿上下去再變。於是少年人枕在父親雙腿上,幸而如今還是正坐而不是坐椅子,不然肯定要摔倒。
秦政無奈地扶住他,避免滾下去:
“快起來。”
扶蘇爬起來,身上的衣服髮髻都亂了。好在天色已晚,屋子裡燈火不是很通明,看不太清楚。
可是侍者進門後點亮了全屋的燈燭。
扶蘇厚著臉皮假裝無事發生:
“早些用完膳休息吧,路上都不能好好睡一覺。”
秦政輕笑了一聲:
“也好,我見你方才都困迷糊了,差點摔倒在地。”
意有所指。
扶蘇舉起筷子:
“父親嚐嚐這個炊餅。”
加了茶葉的調味炊餅,非常災難的晉朝特色美食。
秦政:……
秦政拒絕了:
“不必,為父不愛吃這個。”
而後他禮尚往來,給兒子盛了一塊白嫩嫩的豆腐。
“我記得你愛吃這個。”
香辣豆腐是扶蘇的心頭好,但面前的豆腐一清二白,甚至都沒點香油,一看就味道寡淡。
扶蘇看了看旁邊的幾碟子綠葉蔬菜,覺得他爹好歹還是偏疼他的。不然夾過來的就不是豆腐了,而是帶著苦澀味的野菜。
扶蘇見好就收,乖乖把豆腐吃了。
一頓晚餐吃完,父子倆都是吃得滿臉菜色。雖然他們也注重養生,但是和晉朝人著實是比不了。
等人走了,扶蘇迅速拿出他的加餐。
兩個胃口很大的老秦人,吃這麼點飯是吃不飽的。侍者奉上的一日三餐都是按照正常文人士子的飯量提供,哪裡想到他們那麼能吃。
父子倆默契地隱瞞了自己胃口很大的事情,這樣每一餐就可以少吃點清淡菜色。方便私下裡加餐,改善一下伙食。
扶蘇嚐了一口肉夾饃:
“這才是秦人該吃的東西。”
全是肉和碳水,頂飽又好吃。
就是吃起來不容易保持住優雅儀態,所以每每品嚐都很辛苦。扶蘇苦練了許多回,才能做到吃肉夾饃時不掉渣,而且動作依舊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這難度比他當初練習怎麼優雅地啃羊腿時還要大。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肉夾饃的香氣。
吃飽喝足的太子殿下拿出功德購買的新風道具,給屋子裡換了新鮮空氣。
扶蘇感慨:
“阿父,我們這樣真的很像揹著別人在偷吃好吃的。”
秦政慢條斯理地擦拭唇角:
“本來就是在偷吃。”
扶蘇:……
扶蘇想了想:
“要是哪天穿越去了年代文的世界,我和阿父偷吃起來一定會非常熟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太子:阿父越來越會拆臺了
小鳥崽在阿父肩膀上蹦躂了兩下:
“啾啾!”
秦政回神,伸出手指輕輕彈了彈他:
“你說鳥語,我可聽不懂。”
因為扶蘇說的不是正經鳥語,他只是單純地在學鳥叫逗阿父開心而已。他可不會鳥語,玄鳥也沒有成型的語言,發出鳴叫只能傳達一些簡單的情緒。
人類的力氣對於小鳥來說還是太大了,所以小鳥崽被彈得歪了歪。要不是抓緊了阿父肩膀上的衣服,肯定要摔下去。
說起“抓緊”,其實沒用力氣。
小鳥是這樣的,不使勁的時候爪子就是牢牢抓著東西的。使勁的時候反而會張開爪子,所以鳥兒夜裡睡著也不擔心從樹枝上掉下來。
扶蘇沒使勁,他的小爪子就穩穩地勾著衣服。他撲稜了一下小翅膀站穩,就要往阿父頸窩走,和阿父貼貼。
結果爪子忘記使力,一抬腳把肩上的布料勾出了個絲。
這衣服嬌貴,實在是太容易勾線了。
小鳥球球心虛地鬆開爪子,假裝無事發生。按照計劃蹭到肩窩,看起來乖巧極了。
秦政沒再管他,抬步走入了城中。
司馬瑋領兵進京去了,但城中並未受到太多影響。頂多就是他帶走了大量兵馬,所以城池的守備力量變得空虛了而已。
主腦給父子倆安排瞭望族子弟的身份,然而只是進行了一番輿論造勢罷了。實際上他們在城中也沒什麼田產,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荊州其他地方來的世家子。
楚國地處在漢水畔,往北就是長安,距離不遠。這地方以前是益州的,後來劃分去了荊州。
因而楚王司馬瑋掌管荊州兵馬,這幾年也陸續有荊州其他地區的人才前來投奔,秦政夾雜在中間並不顯眼。
西晉的分封和漢朝不一樣。
漢朝封王,國內是有國相一類的政府班子的。西晉的王國沒有這些,諸侯王不掌握地方政權。
但是西晉的王權力還是很大,因為他們掌握兵權。不知道司馬炎他們怎麼想的,給諸侯王極大的兵權,直接導致諸侯王互掐,打得你死我活。
可能是覺得大漢之前兵權發放給地方刺史,刺史反叛朝廷之後,漢朝皇帝手裡沒有兵權十分被動。
於是乾脆把兵權都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裡,自家親戚頂多造反奪位,肉好歹是爛在自己鍋裡的。
這個思路但凡換成正常王室都還好。
扶蘇以前也是這個思路,所以秦十世這不就找宗室子平亂,最後把王位拱手讓給簫韶了嗎?
但問題在於,司馬氏不是正常王室。
或許是繼承了司馬懿父子的狠毒自私,這些司馬氏的諸侯王也只在乎自己。他們完全沒考慮過自己人打得昏天黑地,會不會給敵人機會偷家。
扶蘇小聲和阿父吐槽:
“司馬昭縱容臣屬弒殺曹髦,當街誅殺天子,致使司馬氏千百年來遭受口誅筆伐,實在短視。”
其他人殺皇帝都是秘密進行,不管如何都得粉飾太平。哪怕扯謊說是病逝都好,哪有不管不顧直接動手,還讓史書記錄下來了的?
司馬氏倒好,開了這個壞頭。不僅自家被釘死在亂臣賊子的恥辱柱上,還叫後頭的臣子有樣學樣,一個比一個囂張。
天子的權威遭受到毀滅性衝擊,簡直堪稱野蠻。
有這麼短視的長輩,也不怪後頭的八王一個兩個都不管不顧,這就是家族遺傳。
秦政微微頷首:
“晉之前,便是曹操再如何囂張,表面也要尊奉天子的。”
曹操對漢獻帝不客氣的時候,說話也會注意一點措辭。語氣如何不善是一回事,用詞不能給人抓到把柄。
畢竟史官記錄可能會把你說的話一字不差地記下,卻不見得會花費筆墨詳細描寫你的表情和語調。
晉朝之後,南北朝甚至出現了個公然嘲諷皇帝“陛下何故造反”的權臣,這個時候說話明顯就不剩一點客氣了。
秦政走向城中最煊赫的府邸。
這應該就是司馬瑋的楚王府了,他沒帶妻妾兒女進京,如今家小都在封地中。回頭司馬瑋在京城站穩腳跟,便會將家小接入京中。
司馬瑋被處死的時候,他們倒是沒受到牽連。但是也沒什麼用,等匈奴將軍攻至寧平城時,就會遭到截殺。
門房見來人雖然不認識,卻通身氣度不凡,不敢輕易阻攔對方的拜見。
哪怕他連一張拜帖都沒奉上,只簡簡單單丟下一個名字“秦正”。門房也客客氣氣地請人先等一等,他去通傳王妃。
司馬瑋如今才年方二十一,是個衝動且擁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
他就是賈南風手裡的棋子,被賈南風利用著先後剷除了好幾波敵人。榨乾利用價值之後,直接誅殺。
後頭的紛亂其實他沒參與,畢竟他那會兒已經死了。
司馬瑋的行為和五胡亂華沒什麼關聯,他就是純純的工具人。賈南風剛剛成為皇后沒什麼實權,為了對抗太后一黨,才招他入京的。
等到處死司馬瑋後,賈南風大權在握,平平穩穩當了八年的皇后,天下治理得也尚算不錯。
本來如果她不接著搞事的話,晉朝還不至於一路滑鐵盧。可她不甘心以後繼位的不是她的兒子,為了能繼續當太后掌權,她挑起了第二波動亂。
這一波,才是葬送西晉和中原的罪魁禍首。
後世籠統地將這兩撥戰亂合併稱之為“八王之亂”,司馬瑋泉下有知能氣死。
他就單純想幫陛下和皇后掃清阻礙,後頭誅殺司馬亮也是因為司馬亮那一方先撩者賤,以及賈南風給他下了天子密詔。
搞定司馬亮後臣屬勸他趁機擴大勢力,他都沒答應,其實沒多少野心。被害死之後還得和其他幾個諸侯王一起擔罵名,實在冤得不行。
司馬瑋本人的風評其實也挺好的。
他因為生性開朗愛好施恩的緣故,很得民心。聽說過他被誅殺後,百姓還為他建立了祠堂。
司馬瑋的王妃和他一樣,沒什麼壞心眼。聽聞有人入府拜見,猶豫了一下就點頭答應見一面了。
秦政很快見到了這位史冊上毫無記載的楚王妃,是個溫柔愛笑的女子。
楚王妃輕聲細語地說:
“楚王入京去了,如今不在府中。本來不該邀請先生入府一敘的,只是我想著只打發個僕從告知你一聲,實在有些失禮。”
所以楚王妃親自來相告了。
雖然不知這位秦正是何許人也,但門房說他氣度不凡。楚王妃忖度著可能是什麼大才來投奔她夫君,自然不願意做得罪人的事情。
扶蘇鳥崽探頭看了一眼:
“啾。”
楚王現在才二十出頭,他兒子估計也就兩三歲。二十年後跟隨其他皇親國戚一起緊急向東方撤退避難,結果中途被匈奴截殺。
楚王妃年紀輕輕守寡不說,好不容易兒子養大成人,又飛來橫禍。
真慘。
偏偏匈奴入侵和她家無關,是第二波的幾個諸侯王打急眼了,有個叫司馬穎的蠢貨想利用匈奴勢力幫自己奪取皇位,引狼入室,導致了這樁悲劇。
秦政伸手把兒子按回去,不許探頭。
楚王妃看見這隻胖乎乎的小鳥,抿唇一笑。想起府中養的鳥兒,便命人去取了調配好的穀子,說要送給先生。
雖然扶蘇不吃穀子,但秦政還是收下了她的好意。
而後秦政說起來意:
“在下此番前來,是救楚王性命的。”
楚王妃微微一愣,而後大驚。
她倒沒有直接反駁和斥責,畢竟這回丈夫入京,她也是有些憂慮的。現下聽到秦政這麼說,有一種擔憂得到證實的踏實感,反而堅信不疑了。
楚王妃緊張地問道:
“朝中果然不懷好意嗎?!”
她丈夫是諸侯王,先帝子嗣,有繼位權。如今的皇帝卻是個傻子,生理意義上的傻子。對方在智力方面存在先天缺陷,心智維持在年幼時期。
楚王妃一直擔憂新帝的擁護者會不會容不下他的兄弟們,畢竟傻子的兄弟死光了之後,就再沒有人會質疑先帝為什麼要挑選他當繼承人了。
秦政微微頷首:
“皇后想借楚王之手處理掉朝中勢大的敵人,而後楚王便沒有了利用價值,還會威脅到皇后的權勢。”
楚王妃咬了咬牙,想起丈夫對皇后毫不設防的態度,乾脆俯身下拜。
“求先生救我夫君性命!”
楚王死了她也討不了好,皇后想殺害楚王必然要找個能堵住悠悠眾口的藉口。到時候少不得給楚王潑點髒水,如此一來留下的孤兒寡母也會處境艱難。
秦政示意僕從將她扶起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楚王死不死不要緊,要緊的是拿到楚王手裡的兵權。
智腦不懂人類的勾心鬥角,它單純地覺得楚國的國主要死了,這個封地就是無主之物,可以叫主人來搶奪。
卻不知道封地裡沒有完善的王國班子,而且天下大亂之前,別人也不會認突然冒出來的亂臣賊子。
楚國唯一有價值的是兵權。
想要拿到兵權,手裡得有一個諸侯王當棋子。楚王好騙,楚王的兒子年幼,無論哪個都是合適的人選。
如果選擇楚王的話,就要想辦法越過他的其他心腹,成為他賬下的第一人。但好處也很明顯,可以拿到整個荊州的兵權。
而選擇年幼的楚王之子,雖然沒了競爭對手,兵權卻會大大縮減。賈南風誅殺楚王是為了收回兵權,當然不會讓楚王那可能還在吃奶的兒子繼承這些軍隊。
秦政的鎮定感染了楚王妃。
楚王妃深吸一口氣:
“先生可有落腳之處?若是沒有,還請接受妾的一番好意,妾可以為您安排一處宅院。”
楚王不在,她不好直接邀請對方住在王府裡。但她能安排個就近的宅邸,方便後續商議計劃。
秦政欣然接納:
“那便有勞王妃了。”
院落就在王府隔壁的一條街上,這裡是楚王置辦的宅院,僕從也是現成的。不過楚王妃還是額外增派了一些人,擔憂原本的人手不夠用。
管事上前來迎接:
“先生是獨自一人嗎?”
他是在問當家夫人之類的親眷可是還在城中客舍暫居,是否需要他遣人去將她們接來。
秦政答道:
“這次出來只帶了長子。”
管事就懂了:
“可要派人去為君郎領路?”
秦政微微搖頭道了聲不必,只說兒子不知逛去了何處,入夜前會回來。
管事不明所以。
心說君郎又不知宅邸在哪裡,他如何能回來?但看先生並不擔憂,只能猜測他們父子之間有特殊的傳訊手段。
秦政進屋落座,把肩頭的小鳥崽捉了下來。扶蘇乖乖縮著翅膀,瞪著黑亮的豆豆眼看著阿父,一動不動。
秦政輕輕捏了捏他的小爪子:
“現在倒是乖了。”
之前在路上可鬧騰,看什麼都稀奇,想飛過去仔細瞅瞅。大約是不太習慣這種世界變大了的視角,而且鳥類的視野是很廣的,有些小鳥還能看見背後發生的事情。
扶蘇鳥崽歪頭:
“啾!”
秦政掃了一眼,桌案上有楚王妃送的穀子。
僕從已經貼心地倒了一小碟出來,那是用五色黍子和粟米草籽等混合搭配出來的,品類非常豐富,很能吸引素食類的小鳥。
秦政壞心眼地捏起一粒黍子遞到兒子嘴邊,含笑說吃吧,小鳥就該吃這些。
扶蘇立刻掙扎起來,啾啾啾地抗議。
父子倆玩鬧了一會兒,險些把穀子撒得到處都是。最後只撒了滿桌,也沒吃哪怕一口,又被侍者重新歸攏起來了。
秦政護著小鳥崽同侍者說:
“他許是不愛吃這個,你拿去喂外頭的鳥雀吧,省得浪費了。”
侍者連忙答應下來。
天黑的時候,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來到了秦府門口。身邊跟著幾個高大的武者,似乎是部曲護院,負責保護他的。
一名部曲沉默地上前扣門。
門房探頭詢問:
“來者何人?”
部曲沒有回答,而是退開幾步露出了身後的少年郎。
少年人彎眉笑笑:
“我來尋阿父。”
門房一愣,立刻反應過來:
“可是君郎歸家了?快快請進!”
他見少年人的穿著和秦先生如出一轍,都是玄紅配色的深衣,和時下的流行不太一樣,有些復古的感覺。
這幾年文人士子越發飄逸風流起來,好些人已經不愛穿得如此正式了,尤其是沒有官身的那部分。
門房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知君郎名姓。”
扶蘇偏頭衝他微笑,看起來脾氣極好的樣子,倒叫見多了傲慢世家子弟的門房一時有些受寵若驚。
扶蘇答道:
“我名秦胥。”
門房又問起扶蘇身後沉默跟著的幾位。
扶蘇心道這是兵馬俑,不會說話,只能聽令打架。不過嘴上卻答是家中部曲,他年紀小出門父親不放心,得有部曲貼身保護。
門房將君郎領到了正院,而後客客氣氣地邀請幾位壯士去隔壁的偏院居住。又問了要不要食水和沐浴,兵馬俑一概搖頭拒絕了。
秦政聽到通傳偏頭看過來。
見兒子變成這番少年人模樣,頓時知道這又是調皮了。
扶蘇小郎君像模像樣地上來拜見父親,青蔥水嫩的模樣一點看不出來內裡有多缺德蔫壞。
侍奉的僕人都被蠱惑了,一見便心生歡喜,眼睛都亮了起來。家中君郎看起來就是位少年英才,跟著這樣的主角肉眼可見地未來可期。
楚王妃的意思是以後他們就是秦府的僕從了,秦先生是楚王非常看重的大才,不可輕忽怠慢。
秦政放下書冊招呼兒子過來坐:
“阿蘇,來瞧瞧這個。”
扶蘇規規矩矩地在父親身側落座,微微傾身看去,姿態比任何貴族看起來都要優雅得體,顯然出身極佳。
周圍的侍人看得眼睛又是一亮。
秦政:……
秦政瞥了一眼裝模作樣的兒子,倒是沒有拆臺。
他說起正事:
“先帝駕崩前擔憂太子妃禍亂朝綱,特意安排了三個兒子鉗制她。秦王都督關中,楚王與淮南王鎮守要塞。”
扶蘇秒懂:
“可惜楚王未曾領悟到先帝的意圖,錯以為先帝是想叫他輔佐今上與皇后。但皇后約莫是清楚真相的,自然不會放過他。”
秦政頷首:
“除卻楚王之外,秦王與淮南王也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秦王並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但他舅家卻容不得他逃避。”
秦王司馬柬的舅家便是今年頭一個被賈南風收拾掉的太后母族。
待到楊太后失勢、舅族被覆滅,下一個必然輪到他。楊家的倒臺就發生在三月份,現在已經開始行動了。
都城這會兒估計亂成一鍋粥。
要不了多久,楊家就會成過眼雲煙,之後秦王就會頻繁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