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一場雨
二月二,龍抬頭,時已到,而雨未至。
御書房內,皇帝的案前擺下了兩份奏摺,一份是山西總督的,一份是王烈的。
山西總督奏曰:正月二十二,寧化軍指揮使王烈擅自出兵,於古寧關外黃羊谷,與韃靼人大戰,折卻數百將士,而後,私吞斬獲,美其名曰:此乃韃靼人掠邊所得,既奪回,已還歸百姓。甚至請求撥發陣亡將士撫卹,餉銀。
再看王烈摺子:臣山西古寧關守備寧化軍指揮使王烈謹奏,正月初十前後,韃靼太師昝敏化名狄南,領手下弟子二十餘人,挑戰北境江湖人士,十日間已殺三十餘人,更是撒出一百多韃靼探子,滲入晉北各城關,打探情報,臣得知此事,夜不敢寐,遂發書信與各關隘之將軍,徹查韃靼探子,二十日,臣得知昝敏親兵兩千餘人伏於古寧關外黃羊谷,臣一恐遺失戰機,二恐此股賊軍作亂,遂擅自出兵,一舉將其殲滅,其中繳獲,臣不敢瞞報,奏表中俱陳之,但請聖上發落,以治臣擅自動兵之罪。
其奏表下有斬獲清單。
皇帝放下摺子,看著御書房內的大員們,不動聲色說道:“一仗滅了兩千韃子,這開榷場的事,怕是泡湯了吧。”
黃懷良道:“聖上,擅自動兵,影響國之大計,試想,若邊境每個將軍都見敵軍便擅自出兵,那豈不亂套?依臣所見,王烈當嚴懲不貸!”
兵部尚書周苗道:“聖上,打了勝仗還嚴懲,是何道理?這分明是那昝敏挑事在先,王將軍還擊在後,豈有罪哉?黃大人所言,微臣不敢苟同。”
餘散塵出列,說道:“聖上,微臣以為,王烈所斬獲,須悉數上繳朝廷,另外,下一紙詔書責備之,但不降其職。”
皇帝道:“哦?餘愛卿這是何意?”
餘散塵道:“聖上,兵不可私出,王烈確實有罪,但邊關無悍將,王烈不可貶之,故只得責備。”
皇帝還是覺得不太滿意,沒再說話,然後他看向了蘇博。
蘇博道:“聖上,依臣之見,可下詔書責之,然王烈所獲,亦應留一半歸邊關將士,一半上繳朝廷,不表其功,如此最好。”
皇帝來了興趣,問道:“留一半歸寧化軍?”
蘇博道:“不錯,寧化軍能打,當然該保住這份士氣。”
皇帝悠悠道:“寧化軍確實能打,不過才兩千人馬的繳獲,朝廷留一半作甚?倒顯得朕小家子氣了,告訴王烈,不必上繳了。”
餘散塵道:“聖上,這豈不是助長邊軍擅自動兵之風?若如此,宣化,大同,雁門等地將領皆如此,如何是好?不能開這個頭!”
皇帝沉聲道:“韃靼人可以擅自動兵來搶,來殺,朕為什麼不可以?反正榷場之事難成,韃靼人日後必定報復,何不趁這幾年,練練兵……”
蘇博抬頭,竟然發現皇帝眼裡有了神采,這位聖上,難不成不想再做守成之君?
許右卿出奇的沒說半句話。
黃懷良道:“聖上英明,是臣等目光短淺了。”
皇帝道:“王烈摺子上說繳獲韃靼戰馬多達一千餘匹,都是好馬,讓他挑幾匹最好的送來吧,朕也想騎騎胡馬了。”
蘇博一驚,這皇帝,有想法了,只是不知是什麼時候起的想法。
皇帝繼續道:“山西總督是胡建吧?嗯,讓他跟山東總督調換一下吧,讓褚英去山西,就這樣吧。”眾臣震驚,褚英可是曾經帶過兵的人,文武雙全,把他調山西當總督,這不是給王烈掃清障礙嗎?皇帝陛下想做什麼,不言而喻。
眾臣散去後,皇帝拿起另一本摺子,神色濃重的看了起來,看罷,輕輕的往案上一丟,摩挲著指腹,喊道:“齊宣!”齊宣當即出現,他如今已經頂替殷奇了,不必再易容了。
齊宣對著皇帝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輕聲道:“聖上,老奴在。”
皇帝側眼瞟了他一眼,說道:“裴如炬人呢?”
齊宣當即跪下,說道:“老奴已經尋找多日,應該快找到了……”
皇帝道:“從實說吧,你肯定知道他去哪了。”
齊宣眼神閃過一絲猶豫,仍然道:“聖上,老奴不知……”
“不知?”皇帝抄起案頭那摺子直接砸到齊宣臉上,齊宣也不敢躲,捱了這一下。
皇帝再也壓不住火,說道:“一個大活人,在京城消失了,朕問過京城九門所有門吏,都沒見他出過京,死哪埋哪都不知道是吧?正月十六那晚,城西那支響箭從哪來的?說!”
皇帝怒氣滾滾,齊宣眼看再也瞞不住,便磕頭道:“聖上恕罪,裴如炬確實之前跟老奴見過一面,說想要學高深武功,奈何內廷裡並無特別好的上乘秘笈,他說正好伊寧走了,便想要去閒園找找……老奴不知他去了沒有……”
皇帝怒道:“之前為何隱瞞?”
齊宣連連磕頭,說道:“聖上,不是老奴指使他去的,他也只跟老奴說了這想法,老奴當時沒在意,他還想過去少林,去青城山找,故而臣只得說不知……”
皇帝冷冷道:“十幾天了還沒找到,想必早就死了吧。”
齊宣當即道:“老奴這就去閒園徹查!”
皇帝道:“閒園現在就三個人,裴如炬一個內廷高手,誰能殺得了他?”
齊宣道:“這也是老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而且臣之後親自探了閒園,根本沒有什麼蛛絲馬跡,甚至老奴也派人去郊外亂葬崗查遍了,也沒有新動土的地方。”
皇帝陰沉著臉,說道:“那就是說,閒園內還有高人?你們不知道的人,是麼?”
齊宣道:“有這可能。”
皇帝想起了沈落英,那個無所不能,出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的女人,心中一陣不安。他又想起了伊寧,這個後起之秀,驚才豔豔,他想招攬,但若是把她家給掀翻了,她回來之後,會不會跟沈落英一樣,入皇宮呢?唯獨他沒想到那個老和尚,度然在京城一待就是二十年,從不顯山露水,少有人知道。
他感到了為難,頭一次為朝廷之外的事為難。
齊宣撿起那摺子,摺子是散開的,他看到了上面的字,是外庭密報,說伊寧在五臺山與昝敏之事,寫的極其詳盡,齊宣何其聰明,瞬間就明白了,伊寧上五臺山跟王烈兵出黃羊谷,讓皇帝看到了一種可能。
齊宣見皇帝不語,便道:“聖上,老奴覺得還是不要動閒園。”
皇帝道:“哦?”
齊宣說道:“裴如炬居心不良,身為朝廷官員,竟然想剽竊他人秘笈,抹壞朝廷名聲,縱使活著,也當治罪。而老奴,雖未驅使,但亦未阻止,是老奴之失,老奴也甘願受罰。裴如炬之事,追究起來,損的是朝廷顏面,幕後之人,顯然不想與朝廷為敵,殺裴如炬,也是無奈之舉,怪就怪裴如炬犯了一個貪字。”
皇帝卻眼皮都不抬,說道:“說下去。”
齊宣道:“閒園確實嫌疑最大,但閒園雖小,干係卻大,如果裴如炬撞進去偷東西,是被伊寧所殺,聖上是否又會治伊寧之罪?”
皇帝道:“律法有云,凡夜無故入人家內者,主家登時殺死,勿論。”
齊宣明瞭,當即道:“故而,此事當就此揭過。”
皇帝低頭,擺了擺手,齊宣如蒙大赦,將奏摺安放在皇帝案上,當即退出御書房。
待齊宣走後,皇帝拿起那摺子,喃喃道:“你真是到哪裡都伴隨一片風雨,叫朕好生為難啊……”
閒園內,小蘭坐在後院馬廄旁一張小板凳上,董昭在井裡打出水來,洗衣裳,他看著小蘭雙眼無神的樣子,便問道:“小蘭,想什麼呢?”
小蘭目光呆滯道:“等鴿子。”
董昭問道:“鴿子?有鴿子會飛回來嗎?”
小蘭輕哼道:“飛回來好幾次了,你不知道家裡有養鴿子嗎?”
董昭道:“那是信鴿?”
小蘭道:“你以為是啥?”
董昭道:“我以為是用來燉的……”
小蘭道:“馬廄邊上那個小屋子,就是養的信鴿,可以飛到府州雁落莊的,還有洛陽施大哥家的,這都是姐姐養的,金貴的很,你還想拿來燉,想得美。”
董昭恍然:“原來如此啊。”
這時,一隻鴿子撲騰翅膀從天外飛了進來,落到小蘭手臂上,小蘭興沖沖的摸了摸鴿子頭,鴿子也興奮的啄了啄她,然後在她袖子上拉了泡屎。
小蘭“呀”的怪叫一聲,右手取下鴿子腿上綁的信筒,然後把鴿子送進了籠子裡,罵道:“早晚燉了你。”
董昭目瞪口呆,說好不燉的呢?
片刻,小蘭展開那信筒裡的信,董昭湊過去看,只見上邊寫著:五臺事了,一切安好,將要南行,裴如炬事,莫放心上,董昭練武,蘭多陪之,伊寧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