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雪中覓狼蹤
瑞雪兆豐年，可註定有很多人活不到那個豐年。</p>
巍巍燕山，莽莽雪林之中，無數身穿皮裘的韃子拄著長矛或者木棍，在這崇山峻嶺間行走，他們臉被凍得通紅，有的甚至起了凍瘡，一個個心懷惶恐，面露憂傷，腳踩在齊踝深的雪裡，蹣跚前行。</p>
兀裡並未去廣隆，也沒去喜峰口，而是選擇了最難走的那條路，直接往北，翻越燕山。戰馬是不可能帶著翻山的，若是燕山真的那麼好翻，也就不會只要防守那幾個關口了。既然馬都難走，那搶來的財貨，更不可能拖著一起走了。</p>
從遵化退走之後，徐經的人馬就殺了過來，禁軍也殺了過來，一路追殺到山下，死者，降者，多達三萬餘人。後來徐經派人守住山下路口，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鑽進林子裡，也不來追趕了。</p>
因為誰都知道，凜冬翻山，九死一生！</p>
兀裡帶著萬餘殘兵進了燕山，迤邐往北，行程不到百里，便已損失三分之一，凍餓，傷病，替代了追兵，成為了收割他們生命的魔鬼。而這些屍體，將成為路標，成為日後漢人追殺他們的路標。</p>
兀裡沒有坐轎攆，帶著所有人徒步前行，他年歲已大，體力早已不復當年，走的氣喘吁吁，至於為什麼他還沒倒下，那是因為丹增牧仁會經常抓些松鼠之類的小動物做成烤肉，餵飽他的大汗。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到管飽的松鼠肉……</p>
風雪愈大，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終於，兀裡也染上了風寒，在十二月初九這天，他走路攀爬的時候，忽然摔了一跤，趴在雪裡，一時沒站起來。</p>
丹增牧仁立馬上前將兀裡托起。</p>
“大汗，大汗！”丹增牧仁大喊道。</p>
兀裡笑笑，說道：“牧仁啊，本汗是不是很失敗？”</p>
“大汗……”丹增牧仁抿著乾裂的嘴唇，一時不知該說啥。</p>
“本汗不想降，本汗不想死，本汗只想回去還能見到木罕，見到我的兒子……”兀裡說著說著，開始流淚。</p>
“大汗，您一定能做到的！”</p>
“做不到了……做不到了……”兀裡望著這高聳的雪嶺，喃喃道。</p>
“大汗，您振作一點！”丹增牧仁大聲道。</p>
兀裡凍的通紅的臉露出一絲笑意，說道：“牧仁，答應我一件事。”</p>
“大汗您說！牧仁一定做到。”</p>
“我死後，把我的屍體燒了，化成灰，帶回焉然谷，埋在那棵紅松下，那兒，才是我的故鄉……”</p>
“大汗，您不能死！您死了，我們的族人怎麼辦？他們會被別的部族吞併的！”丹增牧仁情緒激動，流下淚吼道。</p>
“牧仁……昝敏是頭狼，他不是我們韃靼的種，他的母親，是數十年前，被掠回的漢人女子，他隨母姓。他太聰明，太厲害，誰強大他就會依附誰，但一旦他有了力量，他就會反噬其主。你回去後，若有機會，便殺了他！”</p>
丹增牧仁聽完，瞳孔急劇一縮。</p>
“咳咳……我若活著，他兵敗，自會逃離韃靼，或去西域，或往遼北，從此徹底失控。但我若死了，他便會假惺惺回焉然谷，來我墳前祭拜，然後收攏我們部族，繼續厲兵秣馬南下，征戰不休！”</p>
兀裡緩了口氣，繼續道：“但是牧仁，我們韃靼人該安心在草原過日子，那裡才是我們的生存之地，南朝人才濟濟，我們是打不過的，若是昝敏統領我們韃靼，他的瘋狂只會帶著我們的族人繼續送死，你明白嗎？”</p>
兀裡說完，睜大眼睛看著丹增牧仁，期盼得到回答。</p>
“大汗，我明白……”</p>
兀裡再次劇烈咳嗽起來，好久好久才緩過來，說道：“待昝敏來我墳前祭拜之時，那時便是你唯一的機會！牧仁，記住我的話，殺了他！以後你就是部族的大汗，帶著我們的族人活下去，以後也不要再來南朝了！答應我！”兀裡伸出手，死死抓著丹增牧仁的手不放。</p>
“我答應您！我答應您！大汗！”丹增牧仁也緊緊抓住兀裡的手。</p>
兀裡擠出一絲笑意，忽然間急劇顫動胸口，哇的一口血就吐了出來！</p>
“大汗！”</p>
“大汗！”</p>
周圍的人全被吸引過來，兀裡睜開眼，打量著那一個個面孔，有的他認識，有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名字，他們追隨於他，而他卻沒能帶著他們走向勝利，他忽然仰天大嘯，滿懷著那不甘的心，朝著這片陰雲籠罩的天連嘯三聲後，吐完了最後一口氣。</p>
兀裡死了，死不瞑目……</p>
而山的另一側，雪谷之外，一個黑衣斗篷的人正在策馬狂奔，他追尋著寧化軍的馬蹄印，不停地甩著馬鞭，他不能這麼憋屈，他要跟昝敏算賬，昝敏該死在他的手裡，這樣他才能一雪前恥！</p>
他是程歡。</p>
而伊寧換馬後，帶著龍驍，度然兩人追著馬蹄印一路往北，追了一個時辰後，忽然一勒韁繩，停了下來。雙眼死死盯著馬蹄印，露出猶豫之色。</p>
“伊女俠，怎麼了？”龍驍問道。</p>
“蹄印，淺了。”</p>
“淺了？”</p>
“淺了的意思就是，馬上沒有人了。”度然開口道。</p>
“他們用輕功跑了！”龍驍反應過來了。</p>
“分開找！”度然當即催動馬匹往左，龍驍聞言也催動馬往右，而伊寧則看向了遠處，她環顧一週，發現了左前方大概一里多地裡有一片白樺樹林。於是催馬往那裡走去。</p>
待她走到一半，忽然發現一處石頭上有兩個腳印，腳印腳尖所指，正是那片白樺樹林。她當即棄馬，拿著青虹刀，朝著那片樹林一掠而去！待她落在林子裡停下來後，靜下心來，五官開始感知這片林子。</p>
林子寂靜無聲，被雪壓著的白樺樹動都不動。她環顧一週，目光盯在一棵樹上，那棵樹的積雪一邊厚一邊薄，而樹的中間，枝丫收縮在一起，被積雪裹成了一個繭一般，很顯然，這棵樹有問題。</p>
一道青光一閃，伊寧一刀斬過，直接將那棵白樺樹斬斷，忽然自積雪包裹的繭裡炸出一個人影，手持一杆鐵槍朝她刺來！</p>
是朵思顏！</p>
伊寧抬手一刀擋住那一槍，厲聲道：“昝敏在哪？”</p>
朵思顏冷冷道：“你休想找到太師的下落！受死吧！”</p>
朵思顏挺槍便刺，眼前的敵人他知道相當棘手，他不敢託大，使出全力攻殺，但無論他怎麼刺，怎麼砸，都被對方輕鬆化解，伊寧是單刀，他是鐵槍，兵器上他是優勢的，但是居然無法壓制對方。朵思顏急了，一掄槍，劈手一槍砸向伊寧，那槍急速舉起，重重砸下，伊寧稍一側身，那槍砸在了雪地裡。伊寧一腳踩住槍桿子，朵思顏一皺眉，一拔，居然拔不動？而伊寧一刀削來，沿著槍桿一路滑，就要削他的手！</p>
朵思顏大驚，手一撒，撇了槍，一腳踢起一大片雪屑，然後轉身施展輕功就跑！忽背後冷風起，他毛骨悚然，憑著本能往旁邊一掠，一道刀意直接擦肩而過，竟然將他正前方的一棵白樺樹活生生劈成兩半！看的朵思顏心驚膽戰……</p>
“別想跑！”朵思顏聞得這聲音，大駭不已，可他輕功也比不上伊寧，只能如秦王繞柱一般繞著白樺樹跑，身後冰冷的刀鋒彷彿就抵在他的後背一般，不時便有樹倒下，濺起雪屑枯枝來。</p>
朵思顏繞過一棵樹，忽然周圍樹咔咔直響，身後忽然沒了動靜，他一停，忽然漫天枯枝碎雪朝他砸來，他急忙一掠而出，但是才換地方，又是無數枯枝，如錐子般朝他後背射來，他再閃身之時，一把泛青的刀已經朝他迎面落下，避無可避！</p>
“呀！”</p>
朵思顏使出平生所有的真元，雙手合十，空手接白刃！一把接住了那迎面劈來的刀！但是卻被這刀勢壓的單膝跪地，額頭更是滲出一道血線，血珠照著鼻樑滑到臉頰，然後滑到嘴唇上，流進了他那乾裂的唇縫裡。</p>
朵思顏咬著牙，刀上的冰冷殺意使得他不敢放鬆半分，他抬頭，雙眼盯著那雙冰冷的丹鳳眼，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這就是太師所說的那個女魔頭陸鳶嗎？果然可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