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撼天(第2頁)

    一支支攜帶文書的羽箭射上城門, 百姓擠壓著, 紛紛拆開觀閱: “大將軍擊敗旻兵數十萬人, 坑殺三十餘萬, 大將軍可稱虎狼之師! ”

    百姓們一雙雙眼睛朝城樓下張望, 但剛誇耀出口, 便被隨即趕到的禁軍衝來, 奪走文書, 粗暴推搡, 甚至將宣讀者一刀捅死!

    血流如注, 太學生在城廂中奔走, 痛心疾首: “事實如此! 鐵證如山, 為何還要欺瞞! 不要再殺百姓了! 不要再殺百姓了! ”

    微風徐徐, 千軍萬馬在東都城樓下列陣, 前排是精銳鐵騎, 其次步兵, 再其次攻城器械, 黑雲壓城城欲摧。而東都門戶緊閉, 吊橋高高懸起, 警惕著城樓下的軍馬。

    一隻覆著鎧甲的手抬起, 肅穆的軍陣之前, 馬匹分開道路, 走出一匹棗紅的高頭大馬。

    “將軍, 恐怕城樓上放冷箭, 將軍還是不要……”

    謝無熾: “讓開。”

    謝無熾催馬往前, 負著一把烏黑的柘弓, 背上羽箭, 馬蹄不急不緩, 到了軍陣的最前方。

    “這就是謝將軍! 殺得旻兵鬼哭狼嚎的謝將軍! ”有人說, 城頭頓時安靜, 紛紛看向城樓下唯一在嚴肅軍陣前的身影, 屏住氣息。

    在場目睹十餘萬人, 紛紛等著這身影說的每一句話。這才是男人最頂級的權力, 無人不對他順從, 不對他卑躬屈膝。所有人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謝無熾: “皇城司的褚德呢? 讓他出來。”

    片刻, 城樓上, 戰戰兢兢站了那要“從龍之功”的將領。但他仍在城樓上, 不敢真叛, 只好和顏悅色道: “謝將軍召來末將, 有何貴幹? ”

    謝無熾慢條斯理從背後取下柘弓, 手指戴著玉韘, 箭矢上掛著一封信件, 將柘弓擴大, 朝向城樓之上。弓如滿月, 力道強勁。

    “褚將軍站好, 我家將軍要試射! ”

    辛濱嬉皮笑臉地喊道。

    “你說什麼? ! ”

    “豈有此理? ”

    “這是什麼意思? ”

    城頭上一陣騷亂, 下一秒, 箭矢射出, 攜帶凌厲風聲朝向褚德的喉嚨。褚德猛地大叫一聲, 掉頭躲開, 但耳背被撕開了一塊肉, 紅肉鮮血淋漓, 而那支羽箭則掠過深深沒入壁縫之中, 可見力道之勁悍!

    謝無熾收起弓箭, 微微笑了一笑, 道: “請褚將軍將書信交給陛下, 說謝軍前來獻捷。陛下引入關中的狼兵已經剿滅, 請陛下和大景朝文武大臣出城賞旻兵京觀和打球, 共享戰勝之喜。”

    他再補充道: “兩日後, 如果不出, 謝軍只好入城與陛下面敘。”

    說完, 謝無熾催馬入陣, 謝軍在城樓下毫不掩飾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 !!請陛下和文武大臣出城觀賞! 哈哈哈哈哈! ”

    城樓上有人喃喃: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謝軍怎可如此狂妄……”

    “怎麼敢這樣羞辱陛下和朝臣! ”

    謝無熾回到軍陣, 將柘弓遞給了從人, 眉眼思索, 朝韶興府的方向越過重巒疊嶂看去。

    木棚上扎著雪白的挽幛, 製作成停屍廬, 一旁放著紙紮的花圈, 人偶。

    時書從小路盡頭走來, 手裡握著一束黃菊花, 放到遮蓋的白布上。宋思南正將黃紙打出齒痕, 時書手放在他肩膀: “夠了思南, 這些紙夠了。”

    宋思南眼珠充斥血絲: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

    時書雙手握住他肩膀, 將他拎起來, “跟我來, 你是年輕的將領, 現在還有一件事, 等著你去做。”

    宋思南: “是什麼? ”

    時書: “你跟我走, 速去長陽縣鶴洞書院。當今天下第一藏書閣, 冊書堪比東都皇城, 文墨珍寶更是數不勝數, 還有價值連城的宮門城寨……快去, 一定要保護好書院和整個韶興府城。”

    宋思南: “那他呢? !”

    時書: “處理完, 我們一起回來, 給他抬棺。”

    “譁”, 宋思南猛地將手中的錘釘扔掉, 走出挽廬內, 此時, 已有仇軍的行伍被指派而來, 駐足等候。

    時書翻身上馬, 揚起馬鞭, 領著他們往韶興府城奔去。

    “駕駕駕! ”一路上盡是廢墟, 白骨露於野, 千里無雞鳴。人煙斷絕。一路沿著大道疾馳到府城, 府城城門大開, 城門內的人家卻門戶緊閉, 屋簷缺損, 城樓焚燬, 這顯然, 這座沒有守兵的城池已被攻打過了。

    “快! ”

    時書心臟懸緊, 再奮力揚鞭, 疾馳到臺階之下。

    中原正朔, 上國衣冠, 高門華閥, 儒宗文脈。天下讀書人莫不雲集影從的鶴洞書院, 本該傳出朗朗誦書之聲, 衣冠風流垂首拱門, 此時卻是一片血海屍山。

    時書瞳孔緊縮, 三千臺階, 鮮血流下, 讀書人皆被斬於階下, 屍首丟棄, 斯文塗地。

    時書撿起血泊中一塊令牌——“狼兵入關, 請讀書人到鶴洞書院避難。”

    時書眼前出現一幕一幕舊影, 被狼兵劫掠過的州府, 讀書人揹負行囊, 東都不再接納外人, 他們便流亡到這裡, 讀書, 拓印詩詞歌賦, 記錄歷史, 戰爭中, 除了人命, 還有一種東西容易被焚燬, 那就是文明。

    往上走, 豁然一具屍首吊在大門上, 素淨俊雅的白衣沾滿汙血, 恐是許家嫡親。就這個手筆, 時書喃喃道: “絕對是他, 絕對是音昆……他遊歷大景, 最欽佩大景的文化, 曾經來過鶴洞書院學習道理, 現在……”

    “旻兵氣數已盡, 他流亡之身, 竟然還要斬斷大景的文脈! ”

    欲滅其國者, 必先滅其史。欲滅其族者, 必先滅其文, 去其俗。1.

    “我認識音昆, 跟我走, 不要再放過他! ”

    書院內傳出嘶喊和慘叫聲, 時書剛往上跑, 忽然想起什麼: “不對……我不能去……”

    宋思南抽出刀, 問: “怎麼了? ”

    時書魔咒一般自言自語: “子涵已經死了, 我不能去, 我……”時書口中說著, 可人已往臺階上跑, 邊跑, 眼睛溼潤, “我不能去, 我不能去……如果我也死了……”

    恐懼, 從未有過的恐懼, 難以言喻的恐懼, 將一切勇敢都吞噬殆盡的恐懼。時書眼睛溼潤, 沉重得難以往前再邁進一步: “我也會死……”

    “……你待在這裡也好, 如果你死了, 大將軍不會放過我們。”宋思南說完, 拎刀舒展手臂幾個縱躍, 領著一群人飛速奔向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