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二合一
薛野離得太近了,他的吐息全都噴到了徐白的耳朵上。和薛野那些惡毒的話語相反,吹在徐白耳朵上的氣息倒是與薛野氣質不符地溫暖且輕柔。徐白的耳廓被微微攪動,感覺到癢癢的。於是徐白側身避開了薛野的過分靠近,轉而把自己的視線落到了薛野那一張一合的唇瓣上。
與主人那薄情的性子相反,薛野的唇肉倒是顯得十分豐盈。
徐白斂眉看著薛野,漆黑的眼眸顯得愈加深沉。
昏黃的燈光下,張牙舞爪的薛野還在喋喋不休地嘲諷著徐白,全然沒有察覺到徐白盯著自己的目光中,所隱隱透露出那絲不易察覺的危險氣息。
正當薛野說得興起,卻被門口傳來的一聲呼喚給打斷了:“薛野,你又在欺負新人了?”
薛野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衣著華貴的男子站在門口,峨冠博帶,風流異常。只見他手中拿著一把摺扇,摺扇半張,被男子舉至胸前,掩住了下半張面容,那男子一臉嫌棄地看著薛野說道:“你看看你,邋里邋遢的,梳洗打扮了嗎?若是搞砸了今晚的花魁選舉,我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看衣著,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只是薛野想欺負人便欺負人了,什麼時候看過旁人的臉色,他面無懼色地詰問道:“你是誰?憑什麼來管我的閒事。”
薛野這沒大沒小的話語一出,簡直差點把眼前的男子氣出個好歹話,連你陸離媽媽都不認識了?”
哦?
“你就是媽媽?”
原來眼前這人就是黎陽口中不停提到的“媽媽”。
薛野挑著眉將陸離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突然福至心靈,對著陸離給出了箇中肯的評價:“倒是適合你。”
這話乍聽之下沒什麼問題,細一想想卻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了。
然而還沒等陸離咂摸出薛野話中的不對味來,薛野便已經興致缺缺地鬆開了徐白,站直了身體後他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朝著陸離的方向走了過來。
錯身而過的時候,薛野對陸離說道:“那我先去梳洗打扮了,媽媽您留下慢慢教吧。”
說完,薛野全然不顧留在房間裡的兩個人,打著哈欠便走了出去。
薛野目的明確,他只是來給徐白落井下石的,不是誠心來找不自在的。如今被欺負的對象有人撐腰,他再糾纏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回房補覺。所以薛野可謂是走得毫不留戀。
然而當薛野走出徐白的房間的時候,卻發現剛剛還在門外等候的黎陽和楚平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想來兩人是以為房裡少不了要大鬧一番,為了防止被牽連,偷偷避禍去了。
這可難為了薛野,因為沒了人引路,薛野這回算是徹底不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裡了。當然薛野也可以選擇掉頭回房裡,去問陸離和徐白,但這個方案一開始就被薛野給否決了,畢竟薛野又不是真的急著回去梳洗打扮,找不到路正好可以當做個藉口,且行且看唄。
於是薛野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亦步亦趨地在二樓徘徊,一間房一間房地查看起了情況。
如月館的房間實際上都長得差不多。花樓裡的姑娘,除卻自己辛苦存下的體己,實際是沒有任何私產的,姑娘們房裡的所有陳設也都是由花樓統一添置的,一眼望過去大差不大。要不是薛野偶爾會開門打攪到一些房間裡辦事的野鴛鴦,他都要以為自己每次打開的都是同一扇門了。
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正當薛野有條不紊地從一間傳來喝罵聲的房間裡退到走廊上的時候,忽然感受到一陣巨大的撞擊力從身後傳來了過來,撞得薛野都差點站不住。
薛野定睛一看,撞向他的竟是一個容貌豔麗的女子。
那女子穿著夾雜著金線的紗衣,頭上純金的步搖在燈火下熠熠生輝。但她卻不停地喘著粗氣,髮髻有些微微地散亂。她的身形不大,能撞動薛野必然是因為她剛剛在走廊上全力奔跑,沒看清路所致。
這種打扮出現花樓裡出現的女子,自然是花娘。
但任憑哪個花樓裡的花娘都不可能這麼莽撞,在滿是客人的時候還在樓裡亂跑,不說別的,但凡不慎衝撞了貴人,都免不了要挨一頓鞭子。這是所有花娘的常識,可這女子不光之前不管不顧,見到撞了薛野,也沒有停下的打算。更離奇的是,她竟然連讓薛野幫著遮掩的功夫都沒有,只是穩了穩身形要接著往前跑。
那女子妝容精緻,頭面貴重,身上的衣裳也是上好的料子做的,一看便知道是有點身段的花娘。又不是剛剛被賣進樓裡的姑娘,照理不該這麼不懂規矩。
可何事能讓她驚慌至此呢?
薛野盯著那女子的面容看半天,總算有記憶慢慢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他叫出了那名女子的名字:“東珠,你跑什麼?”
東珠是樓裡的頭牌,一晚上的流水能養活一個五口之家一月的花銷。她平日裡雖然裝得端秀大方,私底下卻眼高於頂,愛用鼻孔看人,很少瞧見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東珠卻不理會薛野,只一個勁地要往樓梯口跑。
薛野見狀皺了皺眉,一把拉住了東珠,阻止她接著亂跑,一方面是想問個清楚,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東珠闖禍。
東珠卻不領情,她回頭看著薛野拉著自己的手,怒道:“放開我!”
幾縷散亂的髮絲落到了東珠的唇邊,她那激動的情狀跟瘋了沒什麼差別。
薛野卻沒有被東珠的樣子嚇退,他不光沒有鬆手,反而繼續問道:“馬上都要花魁選舉了,你這麼著急是要去哪裡?”
花娘對花魁大賽都很上心,畢竟這可是難得的漲身價的機會。
東珠掙脫了兩下,但薛野力氣實在是大。東珠見掙脫不了,只能不耐煩地對薛野說了實話:“我找到我孃親的消息了。”
“你孃親?”
這麼巧嗎?
反正話都說了一半了,東珠便也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了,她從衣襟裡掏出了一樣物什,遞給薛野看。
“是啊,你看這個。”
那是一隻木頭雕成的鳳頭釵,做工極其一般。有幾處地方明顯是刻壞了,雖然後期努力修補過了,但依然能看出做釵的人手生得很。這樣的東西,說白了就是破爛。
東珠房裡最次等的珠寶都可以比這根鳳頭釵強上百倍,但東珠卻將這根鳳頭釵用最上好的絲綢手絹包著,妥帖地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的侍女說,今早在街上,看見一名婦人帶著跟這個一模一樣的鳳頭釵。”東珠唇邊帶著笑意,說這話的時候緊張中又夾雜著歡喜,“這是我自小帶就帶在身上的物件,若我的侍女說的是真的,那名婦人,便有可能是我的孃親。”
東珠說著,眼神變得堅定,她說:“我要去找她。”
聽了東珠的話,薛野忍不住皺眉。因為東珠完全是頭腦一熱就往外跑,根本沒有任何計劃。
薛野反問東珠:“你也說你的侍女是今早看見的,她有沒有看清先不論,你如今又不知道那婦人住在哪裡,你怎麼找?”
但東珠顯然是鐵了心,她說:“人既然在城中,我一條一條街看,一間一間房找,只要我有耐心,總能找到的。”
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
東珠的眼神悽愴,她的唇角囁嚅著,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十三年。”東珠說。
那是四千七百多個日夜。
十三年前,東珠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東珠那時候年級太小了,記憶總是斷斷續續的。她只記得那時候家裡很窮,什麼東西都要緊著弟弟,只有過年能吃上點好東西。而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奶奶說要帶她去買糖吃。
東珠很開心,那是她人生中最開心的日子。
奶奶帶著她在鍛鹿城中穿行,她笑呀跳呀,想著一會兒買了糖,要留一半,回去給弟弟吃。她高興地蹦跳著往前衝,再回頭,卻發現奶奶已經不見了。
等東珠再有記憶的時候,她已經身處在如月館中了。一開始,東珠只是給清倌人噹噹侍女,後來年紀大了,便被逼著做了花娘。
如月館比地獄更像地獄。這裡的所有人都衣著光鮮,善於偽裝出一張令人作嘔的笑臉,可真正關起門來,卻活得比禽獸還不如。
表面和善的鴇母背地裡擅長用暴力手段逼著姑娘們接客;生活本就不如意的客人每每消遣起來也從來沒有把姑娘們當人看;姑娘們從客人那裡受了委屈便會一股腦地將脾氣傾瀉自己的侍女身上……
苦難讓如月館變得像一座熔爐,熔鍊得這裡的每個人都生出了扭曲的個性。他們急於宣洩苦難所帶來的痛苦和絕望,而最終找到的唯一出口不過是將痛苦和絕望傾瀉到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
可笑,熔爐哪有出口。
東珠在這如月館中的衣著越來越考究,身份也越來越尊貴,卻終究不過是從一種絕望變作了另一種絕望。
人間苦啊。
東珠做夢都想著,有一天自己的父母能來找自己,救自己脫離苦海。
她盼啊盼,就這麼在地獄中忍過了四千七百多個日夜。如今眼看著這夢想就要實現了,東珠當然不能放棄,她怎麼甘心放棄。
東珠說:“今日我便是死,也要去碰碰運氣。”
薛野見狀,知道這是沒什麼留她的必要了,於是薛野鬆開了東珠。
沒了阻礙的東珠感到欣喜,她一路小跑著下了樓,眼看著如月館的大門就在眼前。
但往往命運,才是世間最殘忍的東西。
正當東珠跨出如月館大門的一瞬間,一陣強烈的震動從眾人的腳下傳來。
薛野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便聽見樓下的賓客已然發出了尖叫:“地龍翻身啦!”
竟是地動了!
薛野第一時間便反應了過來,他沒有一絲猶豫,迅速下樓,向著室外衝去。
薛野剛剛跑出如月館,身後便傳來一聲巨響。是如月館的大梁掉了下來,幾名客人被直接壓在了大梁下面,當場沒了呼吸。一些剛剛沒能及時往外跑的客人像是現在才如夢初醒一般,發出了淒厲的慘叫,瘋了一樣向外跑,但躲過了大梁不代表他們就能躲避接下來陸續掉落的瓦礫碎片,不消片刻,如月館中便已是死傷遍地。
而更多的人則早就已經逃到了如月館的外面,但外面也並不一定安全。不停地有建築物在倒塌,導致人員死亡。
鍛鹿城從未遭遇過地動,這次的地動讓所有人都沒有經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