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望敬亭 作品

第482章 大慈悲(第2頁)

即便是其中銷量最低的《棋聖》出版到現在也有7萬多冊銷量了,剩下的幾部作品銷量都衝破了10萬冊大關。

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幾部作品並沒有像一般的作品那樣逐漸變得無人問津,長尾效應出乎意料的好。

就拿《梵高之死》來舉例來好了,出版當年銷量不到2萬冊,現在總銷量卻已經突破了12萬冊。

這樣的變化除了小說本身的質量有關外,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林朝陽在香江的名聲日漸隆重,因而才使得許多讀者對他的舊作產生了興趣。

細算起來,林朝陽幾部作品的銷量在明報出版社出版的眾多圖書當中銷量已經是極高的了。

別說是跟純文學作品比,就是跟不少通俗文學讀物來比,也絲毫不遜色了。

畢竟香江就這麼大的市場。

所以這樣能給出版社賺錢的作家有新作品面世了,董橋的態度當然積極。

他取走書稿的第二天,李士非便到了香江。

拿到書稿後,李士非便找了個酒店住了下來,方便他對小說做個初審,然後當面跟林朝陽溝通。

隔了兩天,李士非找到了林朝陽,進門後眉頭緊鎖。

“進來半天了,怎麼也不說話?”

李士非從進門後就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林朝陽等了他好半天,他也不開口,最後林朝陽忍不住問了一句。

李士非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朝陽,你這部《大時代》,我看不好!”

“看不好”是委婉的說法,他當了三十多年編輯對於文學作品有著自己的判斷,他實際上的是意思是“不看好”。

聽著這話,林朝陽的表情並不意外,隔了一會兒,李士非問他:“朝陽,你不覺得……你這部小說寫的太通俗了一點嗎?”

“是通俗了一點。”

林朝陽大大方方的回應,讓李士非有些措手不及。

搞創作,有時候難免陷入誤區。

李士非在讀完林朝陽這部新書之後,對人物和故事的精彩程度非常認可。

但在他看來,這種人物和故事的精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放棄了敘事和結構上的考究。

這樣的小說,很好讀,但不夠文學。

他本以為林朝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聽到林朝陽的回答,他才明白,林朝陽很有可能是故意為之。

李士非不解的看著林朝陽,“朝陽,以你現在的名氣和地位,其實完全可以把這部小說寫的更考究、更精緻一點。”

“老李,咱們都這麼多年的關係了,就別說這種客套話了,你是想說更‘高級’一點吧?”

李士非用沉默回答了林朝陽,眼神中透露著疑惑,他很想了解了解林朝陽這麼寫的原因。

“其實我這麼寫也很簡單。我這部書以股市為背景,這玩意國內還沒有呢。

很多人對股票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瞭解,我如果不寫的通俗一點,你覺得讀者會有耐心看下去?”

李士非仍有些難以釋懷,“讀者也是可以適應作品的嘛,喬伊斯、福克納他們的東西就好讀嗎?現在不一樣受歡迎?”

林朝陽搖了搖頭,“老李,我不知道你認不認同我的這種觀念。

在我看來,這些年來嚴肅文學或者說純文學在我們國家所受到的歡迎並不是個正常現象,它只是此前多年壓抑爆發的結果。”

“你這個想法有道理,可……”

林朝陽沒有給李士非說話的機會,接著說道:“所以在我看來,我們不可能總寄希望於讀者會願意讀那些內容艱深、晦澀的作品。

你可以表達你的陽春白雪,但絕不能曲高和寡,而是應該找到一種雅俗共賞的途徑。

頭兩個月我回燕京跟魯院的學員們講課,跟那些學員們聊了很多。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我們的創作者們正在變得驕傲起來,有些人甚至已經開始試圖給老百姓當教師爺了。

你知道當年老舍先生在小說領域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可他回國後,他是怎麼做的?

‘以一部分勞動人民現有的文化水平來講,閱讀小說也許多少還有些困難’,而‘看戲就不那麼麻煩’,這是老舍先生在他劇作選的自序裡說的話。

所以,他放棄了自己最擅長的小說領域,轉而投入到戲劇創作領域,從1950年到1965年,整整寫了23部劇作。

老李,我想問問你,現在我們的作家,還有老舍先生這樣的覺悟嗎?”

林朝陽的面容沉靜,可語氣卻鏗鏘有力,說到最後,李士非內心升出一股赧然,臉上一陣發燙。

雖然林朝陽剛才這番話沒有直接批評他,但卻勝似批評。

李士非並沒有因此而惱怒,反而沉默下來,開始躬省自身。

憑心而論,《大時代》寫的精彩不精彩?

很精彩!

每一個人物都有血有肉、活靈活現,小說情節以家族恩怨和股市風雲為主線,跌宕起伏,充滿了戲劇張力。

其中更有不少巧妙的伏筆前後呼應,令人拍案叫絕。

比如方展博父親方進新曾經問羅慧玲,當喜歡一個地方但不喜歡那裡的人時應該怎麼辦。

羅慧玲的回答是統統將他們趕走,做那裡的話事人。

這句話在後來方展博的復仇過程中得到了應驗,這種前後呼應的伏筆使得情節更加連貫,也增加了故事的深度和層次感。

李士非認為《大時代》缺少文學性,更多的是從文本的層面去看。

單純以情節論,《大時代》的精彩程度要甩絕大部分當代小說幾條街。

除此之外,小說在思想性和批判性上也絲毫不差,甚至可以說相當的出彩。

小說中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對貧富差距與階層固化的批判、對命運無常的思考與探討可以說是入木三分。

“股票是人的遊戲,股票是死的,它不會跟你鬥,股票面臨的對手是人。”

“你問問你自己,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你會幹哪一行、在什麼地方,用完你的最後一天,直到死為止。”

哪怕只看了一遍,李士非卻已經記住了其中不少發人深省的對白。

還有那些活靈活現的人物,邪的發正的丁蟹、惹人憐愛的小猶太、看似瘋癲卻睿智的葉天……

不管是主要人物還是次要人物,哪怕是出場只有幾次,在林朝陽的筆下,這些人物都充滿了屬於自己的獨特魅力,讓人過目難忘。

李士非之前一葉障目,只考慮小說的文學性,如今思維拓展開,驚覺《大時代》竟然還有這麼多的優點,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

回過神來,他再看林朝陽,內心不知為什麼突然有一種高山仰止之感。

他回想林朝陽剛才那一番話,才意識到現在的林朝陽在創作上早已領先了同時代的作家們一個身位。

正所謂大巧不工,或許《大時代》寄託的正是林朝陽這樣一種創作理念。

心思閃念之間,李士非臉上閃過一陣愧色。

“朝陽,慚愧啊!今天聽了你這番話,我才發現自己這兩年好像有些走入誤區了。

光顧著追求形而上的理念,卻忽略了文學最根本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