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望敬亭 作品

第488章 那一天不會太遠(第3頁)

在伽利瑪出版社待了一個上午,午飯後林朝陽又回到酒店接受了《文學雜誌》的訪談。

次日,來接林朝陽的變成了待使館的周秘書。

今天上午待使館為他在巴黎師專安排了一場交流活動,下午則是一場單獨的與在巴黎的中國留學生們的交流。

到了晚上,鄒待使特地在待使館為林朝陽舉辦了慶祝晚宴。

接著林朝陽又在巴黎遊玩了兩天,期間又有不少歐洲其他國家的出版社找到了他,林朝陽簽署了幾份出版合同。

閒暇之餘還參加了一場由伽利瑪出版社舉辦的作家聚會,剛剛獲得勒諾多文學獎的他自然成為了聚會的焦點,引來了不少人的關注和討論,也認識了一些法國本土作家。

來到巴黎的第六天,林朝陽等來了《巴黎評論》的編輯普林普頓。

普林斯頓是《巴黎評論》的元老,也是“作家訪談”欄目的第一任編輯,多年來訪問了上百位國際上知名的作家。

見到林朝陽,普林斯頓的第一反應是“年輕”。

“我想冒昧的問一句你的年紀。”

“我是1958年生人。”

普林斯頓面露驚歎之色,“你大概是我採訪的這麼多作家當中,最年輕的一位了。”

“這算是一種褒獎嗎?”林朝陽玩笑著問道。

“當然!”普林斯頓神色認真,“年輕可是一種稀有的資本。”

普林斯頓做訪談的經驗非常豐富,輕而易舉的便跟林朝陽找到了話題。

然後話題由淺入深,逐漸由日常生活過渡到了文學創作以及思想層面。

採訪進入中段,普林斯頓掏出一部英文版的《楚門的世界》。

“我看過你你這部小說的改編電影,拍的相當出色。

英文版的小說最近幾天才出版,我是上飛機前才買到的,還沒看完,不過我大膽的認為這確實是一部非常傑出的作品。

這部小說的靈感來自於哪裡?是你對政治體制的不滿?或者是對社會現象的諷刺?”

“只是看電視一閃而過的靈感,其實這種靈感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可能每個人都會有那樣的閃念,只不過我抓住了它而已。”

普林斯頓又問:“我採訪過很多作家,在很多人的口中,文學是很神聖且莊重的事。但通過和你的交談,在你的觀念裡這樣的‘神聖’似乎並不存在。”

“是這樣的。”林朝陽直言不諱的回答。

“那麼,你覺得文學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在問這句話的時候,普林斯頓的神色間露出幾分鄭重。

林朝陽的眼神也凝重了起來,“文學嗎?大概是一種寄託。”

“寄託?”

“心之所想,神之所念,我們的精神總要有一個出口,但它並不多麼重要。”

“為什麼?為什麼不重要?”

普林斯頓的眉頭皺起,林朝陽的觀點他並不認同。

在他歷來採訪的作家當中,絕大多數人都發表過“文學至高無上”或者“文學高於我的生命”之類的言論。

普林斯頓也想當然的認為,文學本應該是這麼崇高的。

“人不吃飯會死嗎?”林朝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

“會。”

“人不呼吸會死嗎?”

“會。”

“人沒有文學會死嗎?”

普林斯頓沉默了。

片刻後,他反駁道:“可我們的靈魂會枯萎。”

“靈魂?高貴的名詞。如果靈魂會枯萎,那麼它並不比我們的肉體高貴。”

林朝陽以嚴密的邏輯將普林斯頓駁的啞口無言,但他想了想還是不甘心的說道:

“你不覺得你是在消解文學的崇高嗎?”

“人崇高嗎?”

普林斯頓猶豫著,他察覺到了林朝陽話裡的陷阱。

沒等他說話,林朝陽說道:“人不可能拔著自己的頭髮離開地球,就像人不可能創造出比自身崇高的東西。”

林朝陽的眼神彷彿穿越了時空,語氣低沉,“我們並不崇高,我們只是存在,我們終將消亡。”

普林斯頓在聽到這句話後眼神瞬間聚焦,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光芒吸引。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形成一道淺淺的溝壑,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過了片刻,他抬眼看向林朝陽。

這位年輕的中國作家就那樣靜靜的坐在那裡,似乎連他的呼吸都是細微無比的,他的眼神平靜而柔和,彷彿一片深邃的海洋,讓人有一種忍不住沉溺其中的衝動。

普林斯頓內心極力消化著剛才那番話對他內心的觸動和震撼,他不自覺的搖著頭。

他並不是在反對林朝陽,而是試圖從林朝陽的話中找到一個契合點,將這新的生命感悟融入他已有的認知體系中。

“真是有意思的觀點,讓人印象深刻。”普林斯頓的聲音有些乾澀,他又說:“看起來,你是個悲觀主義者。”

林朝陽輕鬆的笑了起來。

“有些戲謔的人曾經總結過各國文學的特點,你想聽聽嗎?”

“願聞其詳。”

“英國文學像個英勇衝鋒的騎士,他說我為榮耀而死。

美國文學像個悍不畏死的角鬥士,他說我會自由而死。

法國文學像個為愛痴狂的浪子,他說我為愛情而死。

俄國文學像個看破人生的老者,他說我會死。

日本文學像個矯揉造作的文藝青年,他說我想死。

中國文學沒什麼想說的,他說活著!”

林朝陽的語氣詼諧,讓人聽著忍俊不禁。

雖然知道林朝陽的這種總結有玩笑話的成分,但普林斯頓也頗為認可這種大而化之的總結。

正當他面露笑容,神色輕鬆的時候,林朝陽看向他,認真的說:

“活著,是比死亡更需要勇氣的事。”

那一瞬間,普林斯頓的身體猛地一震,彷彿被一道電流擊中。

他輕輕摩挲著手指,眼中瞬間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恍然、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他忍不住再次將眼神投向林朝陽,眼前這位年輕的中國作家總能在不經意之間帶給人心靈上的震撼。

普林斯頓由衷的說道:“林,你是我訪談生涯中遇到的最特殊的作家!”

林朝陽調皮的笑了一下,“這一句應該是誇獎。”

普林斯頓也露出會心的笑容,滿眼欣賞,甚至是崇拜。

一個多月後,當最新一季的《巴黎評論》在美國上市,人們看到普林斯頓是這樣評價林朝陽的:

他身上最吸引人眼睛的是那張年輕的臉龐,但當你開始與他交流,就會被藏在這張年輕臉龐背後的智慧深深打動。

他的話語如同潺潺流水,輕柔而有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深刻的哲理。

也許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儘管他並不認為文學是多麼崇高的事物,但在他的身上,我卻看到了文學所綻放出的最耀眼的光芒。

他註定會成為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作家,“偉大”一詞此時冠在他身上或許還太早。

但我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