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望敬亭 作品

第546章 真正的英雄主義

 勞森伯格當然沒無聊到要跑過來當面嘲笑蘆安·瓦爾特,他握著酒杯走到林朝陽兩人身邊坐下。 

 “羅伯特·勞森伯格。”勞森伯格衝林朝陽伸出手。 

 “林朝陽。” 

 握過手,勞森伯格問道:“你是《梵高之死》的作者?” 

 林朝陽看了蘆安·瓦爾特一眼,“是的。” 

 “那本書寫的可真不賴!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裡見到你,一起喝一杯怎麼樣?” 

 “當然沒問題。” 

 兩人輕輕碰了一下酒杯,喝了一口酒。 

 勞森伯格是剛才聽到了蘆安·瓦爾特的話,才對林朝陽來了興趣。 

 勞森伯格年輕時就讀於美國著名的藝術學院黑山學院,在那裡接受了達達主義的藝術觀念。 

 五十年代美國抽象主義興盛,他將達達藝術與抽象主義的行動繪畫結合起來。 

 在他的創作裡,報紙、廣告、商標、影視圖像、封面女郎、快餐、卡通漫畫等都可以成為創作素材。 

 打破了繪畫、雕塑與工藝的界限,形成了獨特的“融合繪畫”。 

 八十年代他先後多次前往中國,除了在中國美術館辦過畫展,他還在各地參觀過,他的《中國涼亭》就是82年到安徽涇縣參觀了宣紙製造技藝後創作的。 

 當然了,他主動過來攀談結識,主要還是因為對林朝陽的好奇。 

 《梵高之死》的銷量放在美國屬於妥妥的暢銷書了,講的又是梵高的事,勞森伯格自然看過,並且對這部小說相當喜愛。 

 他沒想到竟然會在一家小酒館裡遇到林朝陽這位作者,便興起了結識了念頭。 

 在他的想法裡,林朝陽應該是那種對繪畫藝術有著相當造詣的作家。 

 他剛才之所以會對蘆安·瓦爾特發出肆無忌憚的嘲笑,也是因為覺得蘆安·瓦爾特對著林朝陽這樣一位寫出《梵高之死》的作家賣弄他那點可憐的繪畫常識,實在可笑。 

 可勞森伯格錯誤了估計了形勢。 

 他跟林朝陽聊了幾句繪畫技巧,發現林朝陽對此一竅不通,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勞森伯格不再發問,林朝陽也沒有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 

 這時被忽略了好一會兒的蘆安·瓦爾特終於找到了存在感。 

 “中國宋代山水畫的空間問題?對於一個作家來說,你的問題太過專業了,勞森伯格先生。” 

 勞森伯格猶豫著點了點頭,這個說法也對,可能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原因,他對林朝陽的繪畫造詣抱有過高的期望了。 

 想法出現了變化,勞森伯格便把話題從繪畫技巧轉移到了藝術史上,話題一下子就打開了。 

 實操向來是林朝陽的弱項,但嘴炮他強得可怕! 

 “……西方藝術形式的底色都是宗教,東方的則是天人感應,一種對自然的呼應。兩者沒有辦法放在一起比較,完全是不同體系內的產物。 

 不過喬治·斯坦納說藝術是受難,這一點放之東西方皆準。 

 受難是藝術家超越、昇華的重要奇蹟,許多傳世之作的誕生,如不經歷一番苦難,它的生命力往往是不夠鮮活與盛大的。” 

 勞森伯格聽著林朝陽的觀點很興奮,“沒錯。藝術家都是痛苦之人,藝術家的靈感根源實際上就是無盡的等待與期盼。 

 所有的藝術表現形式都可以被看作受難形式,這種嚴肅性的產生則源自向死而生,對於死亡無畏的抵抗使得藝術成為受難。 

 相反,娛樂則具有內在性。它沒有被賦予形而上學的潛力,因此娛樂是短暫的、轉瞬即逝的。” 

 “不不,這一點我不贊同,藝術的神學化不能一概而論,藝術與娛樂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程度的交匯點。 

 完全不受束縛的娛樂當然不能算作藝術,但當娛樂不受束縛發展成為受難時,它就觸及了藝術的領域。 

 無論是藝術的神學化昇華,還是娛樂的神學化釋放,他們的終極目標是一致的。 

 我們中國人有句話,叫技近乎道,就是這個道理。 

 藝術史不一定是受難史,受難對於很多藝術家來說是一種磨礪,但它不是絕對的,痛苦、恐懼和孤獨對於藝術的形式創作來說也不是唯一的推動力。 

 畢加索一輩子順風順水,你能磨滅他的藝術價值嗎? 

 中國的許多詩人、畫家、音樂家都是出身於門閥世家,他們的藝術同樣能夠引起人們的共鳴。” 

 林朝陽的話讓勞森伯格陷入沉思,他是藝術受難派的堅定擁躉。 

 年輕時,他為了創作可以和友人住到紐約富爾頓街的破敗公寓裡。 

 有句成語可以很好的形容他們當時的狀態——家徒四壁,這並不是誇張,他住的地方連磚塊都是裸露在外的,地板早已破敗不堪。 

 勞森伯格對自己早年的這段經歷充滿了感恩,他認為正是因為當年的選擇才造就了他現在的成功。 

 在他沉思之時,林朝陽說道:“羅伯特,別糾結這些東西了。藝術家重要的永遠是作品,作品所擁有的生命力是藝術家賦予的,苦難只是生命經歷一部分。 

 在你的畫作裡,不存在死亡。” 

 他的最後一句話點亮了勞森伯格的眼睛。 

 他成名多年,對藝術的追求早已不僅是畫好一幅畫,或者達到多麼高的技藝,更多的變成了一種以現時指向超越的追求永恆的執念。 

 “畫作裡不存在死亡……”勞森伯格念著這句話,露出亢奮之色。 

 “說的沒錯,沒錯!藝術不死,我的朋友,藝術永不凋零!” 

 勞森伯格越說越大聲,他激動的舉起酒杯,高聲道:“敬藝術!” 

 “敬藝術!”蘆安·瓦爾特喊的很大聲,他一個湊熱鬧的比林朝陽的聲音還大。 

 一旁沉默了半個晚上的愛潑斯坦被三人的動靜嚇了一跳,小聲嘀咕:“傻逼畫畫的!” 

 儘管只是第一次見面,但經過推心置腹的交流,羅伯特·勞森伯格對林朝陽如同多年的好友。 

 兩人互留了聯繫方式,然後各自帶著醉意離開了麥克索利酒吧。 

 次日上午,從酒店房間裡醒來,吃過早餐,他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不知不覺他已經出門一個星期了。 

 最近陶玉書也在滬上出差,夫妻倆聊了聊各自的情況。 

 聽林朝陽說蘭登書屋邀請他在美國採風、寫點東西,陶玉書的態度很支持,對於林朝陽的創作她向來是如此的。 

 “說不定你兩三個月都見不到我的面嘍!”林朝陽打趣道。 

 陶玉書的嬌羞只會在無人的角落綻放,“有時間我過去陪陪你!” 

 “那敢情好!”林朝陽美滋滋的說道。 

 夫妻倆通完電話,沒一會兒的功夫,蘆安·瓦爾特來了。 

 他是林朝陽在紐約的地陪,來的時候還拿了一份《紐約客》。 

 “瞧瞧,你可成了《紐約客》的紅人!” 

 前幾天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頒獎時,林朝陽接受了數家媒體的記者採訪,其中就有《紐約客》。 

 這份創刊於1925年的嚴肅雜誌,在過去半個多世紀當中在政治、經濟、文學和藝術等領域充當思潮流行的先驅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