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寓言(第2頁)
吳霜降補充道:“退一步說,就算你自己不想獲得更多,自有身邊的旁人希望促成此事。”
姜赦繼續道:“第三,遠古天庭不會坐視不管,人間偶有例外的冒尖,天道和神靈,就要伸手掐尖。”
“就像後世修士的轉世,王朝的更迭,也是一種‘天厭’的顯化,用以辭舊迎新。萬年之前,三教祖師他們這撥道士,終究無法完全用新道替換舊道,對很多‘道統’,有所保留和繼承,希望能夠在‘做主’之後,不斷去改善和糾錯,於是就有了……”
吳霜降笑道:“河畔議事,由道祖牽頭訂立的那場萬年之約。”
“幾座天下,連同蠻荒在內,都試試看,能否為人間找到某種最優解,讓複雜的人性,與那純粹的神性,當然還有同樣可以稱之為純粹的獸性,在三者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看看人間休養生息萬年之後,能否出現更為強大的‘第二撥道士’。”
周密覺得三教祖師失敗了,徹底的失敗。
吳霜降突然問道:“姜祖師覺得呢?”
姜赦笑道:“不好不壞,還湊合吧。”
“一方面,讓地上大隻一些的螻蟻,僅僅是大隻的螞蚱。”
“另一方面,若是這隻螻蟻成了精,僥倖飛上了青天,也能補缺神位越來越繁多的遠古天庭。”
“所以一開始只是‘天下’的兩座飛昇臺,就有了新的作用,同時用來接引地仙成就神位。”
姜赦所謂“天下”一詞,作動詞解。
一種均衡。
飛昇臺本是神靈降臨大地的捷徑,卻成為有靈眾生、修行成神的唯一道路,登上飛昇臺,就是一場豪賭,不成的,未能登頂,徹底身死道消,化作劫灰,打落塵埃,重歸陸地。成了的,終究是極少數。
楊家藥鋪的楊老頭,躋身十二高位神靈之一青童天君,他便是人間第一位登頂飛昇境的人族。
所以他又被譽為地仙之祖,且對人族持有善意。
但是絕大部分遠古道士,仍然不願走上飛昇臺。如此一來,登天,受到了阻礙,道士不得不被迫橫向發展,如水漫溢向周邊,有了越來越多的道場洞府,如那劍尖朝天的荊棘叢生,一個個道士窮盡心力,仿造神通,鑽研出更多的術法。俗子聚集的城池越來越多,雖然略顯粗枝大葉,但卻生機盎然。
道士們佔據洞府,汲取天地靈氣,可既然終究有大限將至的一天,便開始尋求道統法脈的傳承,收取沒有血緣關係的徒弟,就此開枝散葉,將那術法神通一一記錄在冊,讓自己的“道”傳承下去,就像讓生命得到另外一種方式的延續。
城池的牆頭,越來越高,城裡邊的人族越來越多,就有了後世規矩、禮數、律法、鄉約的雛形。
人間大地處處是界線,縱橫交錯。有了默認的“道德”,自然而然便分出了善與惡。
穿上了足夠保暖禦寒的衣裳,就開始追求與生存無關的漂亮,華麗,美好。
相較於近乎永恆不朽的神靈,大地之上的人族,好似方生方死的短暫壽命,求道之心的搖擺不定,相較於廣袤無垠的天地,自身的渺小感覺和虛無感受,語言和文字的出現和發展,更是讓人族內心出現了層層遞進的飢餓,以及疲倦。
“隨後第四道關隘就出現了。人族先是打熬體魄,強大肉身,再是修行術法,如果說壽命可以延長,人性也能夠受到去蕪存菁,存在姿態,越來越接近神靈。陳平安所謂的‘飢餓’,就被無限擴大。最早人族殺妖族,是為了生存,人族殺人族,遠古道士之間的爭鬥和廝殺,則是為了更快、更早、更高成為人間的另類神靈,一層層的境界,有一道道的瓶頸,最關鍵的,就是隨之浮出水面的心魔,出現了道士們的影子。”
“但是,人間那位第一位道士,他的出現,便是最大的變數之一。”
“是他教了道士們原來道可以如此修,路可以這般走。大可不必你死我活,走那獨木橋。”
“一開始他的傳道,並不明顯,只是隨著歲月推移,越來越多的道士,覺得他才是對的。”
“最後,第五,還是人族的總體數量,沒有這個打底子,還敢奢望登天,跟那些神靈掰手腕?你們以為如今幾座天下,就算人口繁多稠密了?”
姜赦冷笑一聲,“相較於遠古完整的人間,如今生靈的規模,簡直就是瀕臨滅絕的存在。”
香火鼎盛,越來越多,遠古天庭隨之湧現出了一大批嶄新神靈。比如職掌姻緣,負責生死、掌管鬼物等等。天庭神靈越多,就越需要精粹香火。只說在人間視野中,那些或明或暗的天外星辰,如盞盞燈,萬古長明。它們除了是神靈的無數屍骸,亦是被視為“神靈候補”人族的本命。後世修士鑽研出來的星象牽引術。祖地疆域之外,天外每一顆星辰,都是一個人族的本命。只是後世創造出這門道法的修士,連他自己都不敢確信此事。
“不然你們以為我們當初是怎麼登天的,你們又以為那場仗打了幾年,幾十年光陰?”
“登天一役,我們每一位離地的道士,在那一刻,皆是一尊尊真正‘自我’的,嶄新的,無比強大的神靈,只因為我們每人都承受著人間難以估量的鼎盛香火!”
“所有修道之士,皆是飛昇的神靈。那才是名副其實的天翻地覆。”
說到這裡,姜赦望向鄭居中幾個,“如今一地的山水神靈,佔據祠廟,又能夠吃多少的精粹香火?”
姜尚真小聲問道:“什麼‘祖地’?”
可惜無人回答這個問題。
假設末法時代一定會到來,天地靈氣不再存在,術法神通都會消失,鄭居中跟崔瀺,找了兩條退路,一個向外求,一個往內求。比如召集一撮志同道合的大修士,銳意進取,聯袂飛昇天外,浩瀚無垠的無盡虛空,聚攏靈氣,尋找神靈屍骸,打造出一座座類似某座天下的“飛地”,適宜俗子居住,就此繁衍生息,延伸出不同的……文明。
一個是向內求,人身小天地,更換某種存在姿態,追求另外一種無限疆域。又或者是打造出一種能夠被理解、可以被肉眼看見的粗糙存在,解決“燃眉之急”,比如瓷人!
與鄭居中這種人商量事情,空口白話的大道理,任你說得再漂亮,思路再嚴謹,都還是沒有意義。所以鄭居中當時讓崔瀺舉個現成的例子。崔瀺說在他家鄉寶瓶洲,驪珠洞天裡邊有座瓷山,可以先拿來試試看。
“當年你率先打破金身境瓶頸,讓純粹武夫能夠覆地遠遊,是犯了大忌諱的,已經引來了神祇注意,但是除了你之外,所有躋身遠遊境的武夫,都被斬殺殆盡,無一漏網之魚。是得了某位至高的庇護,披甲者?”
姜赦抬朝天幕了抬下巴,這種秘密,於她而言,就是瑣碎小事,何必捨近求遠。
姜赦指了指腦袋,“你以為人間大勢,都是‘小心’和‘計算’出來的?錯了,大錯特錯。”
姜尚真深以為然,點頭不已。反正是在含沙射影陳山主、鄭先生他們這些聰明人。
姜赦抬起手,重重攥拳,“都是靠蠻力撞出的時局和形勢,誰不是兩眼抹黑,哪裡看的見明天,今天能不能活都兩說。”
姜赦指了指心口,“道士與神靈異同,真正本命只在此處。”
姜尚真感慨不已,姜祖師這番言語,深得我心,真是說到心坎上了。
崔東山笑罵道:“隨便聽了幾句話就熱血沸騰,周首席要是活在萬年之前,就是那種餓死的吃餅人。”
吳霜降說道:“不盡然。”
姜赦嗤笑不已,“哦?”
吳霜降說道:“假設大勢所趨,某時某地,必定會出一個成就功業的豪傑,那麼‘某人’是不是我,就不能只靠賭。”
姜赦淡然說道:“那是你們這些幸運兒,不曾真正絕望過。”
姜赦沒來由譏諷一句,“取名一事,你小子還差點意思。”
武夫止境三層,氣盛,歸真,神到。都是姜赦命名。
在那寺廟道觀,俗子點燃三炷清香,心誠可以通神。
卻不知人身就是一座神殿,誰都可以燃起一炷心香。
為何武夫有個“純粹”前綴?
武夫肉身成神,吾身天地即神殿,只因為那一縷純粹真氣,就是香火!
純粹真氣之有無,便是能否成為武夫的關鍵所在。一口純粹真氣之粗細、強弱、長短,便是武道之根基寬窄、成就高低所在,武夫豈會不視若性命?
哪個修士的本性和道心,不會逐漸被本命物所影響、浸染?
例如兩把本命飛劍之於陸芝。又比如水蛟炭雪之於顧璨。
姜赦說道:“純粹武夫,為何最不懼怕因果糾纏,武將掌權,謀朝篡位,不勝枚舉。修道之人,敢隨隨便便濫殺那帝王君主、身負一朝文運的黃紫公卿嗎?到頭來,也只是做得國師,護國真人,某姓的皇室供奉,這些個神仙,稍有犯禁,便有劫數。皇帝老兒的腦袋,武夫就敢摘,敢剁。只說那洗冤人一脈,多少女子擰斷過一國之主的脖頸,拿刀劍捅進了所謂九五之尊的心口,她們哪個沒有武道做底子。”
人間武道越高,香火就越發精純,更加通神。
金身境之上的武夫數量越多,由地上嫋嫋通天的香火就更加繁密。
你以為只是天道崩塌的罪魁禍首,是那場水火之爭?
持劍者跟披甲者,更早就分道揚鑣了。
“那場打得天崩地裂的水火之爭。只是無數個‘偶然’匯聚而成的‘必然’結果。”
真正的源頭,在披甲者,在持劍者。更在那個存在。
“既然起了大道之爭,各自都想正本清源。不然你以為他們是失心瘋了?”
無數神靈的屍骸,造就了鑲嵌在“道”上的星辰,崩碎的金身,形成了後世所謂的光陰長河。
人族逐水而居,遠古道士同樣是從那光陰長河當中“飲水”,成了煉氣士,術法與神通,開始變成兩種說法。神通只能是天賜,術法卻是己求。神通術法兼備的道士開始斬殺神靈,導致更多的神靈帶著“神通”墜落人間,演化為更多的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