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志怪故事(第2頁)
哪怕明知道對方是個侍郎官,可高油實在是害怕不起來,低聲道:“我又不是傻子。”
蘇琅怕高油說錯話,只得硬著頭皮笑著介紹一句,“高油,這位曹侍郎就是我們大驪京城的吏部侍郎大人,不是邱國的。”
高油瞥了眼曹耕心的酒葫蘆,嘿了一聲,神色靦腆道:“師父,猜是猜到了,根本不敢當真。”
吏部的曹侍郎,在京城那邊,哪個不知誰人不曉,一等出身,二等才情,三等官,末等的人品,好醇酒婦人,出了名的不務正業。說句難聽的,就是那種爛大街的名聲。不過如高油這般在地面上討生計的少年無賴,每每扯閒天,聊起這位貌似只有平易近人一個優點的曹侍郎,卻是羨慕得很。
都說曹侍郎小時候就開始做春宮圖的買賣了,京城市井坊間傳得玄乎,不知真假。
曹耕心坐在長凳上,雙手抱住後腦勺,習慣性往後一靠,嚇了一跳,趕忙坐正身體,臉色有些尷尬,說道:“我在劍舟那邊,最不受待見,確實是貶了幾個官,可也升了更多的官啊,像黃階這樣的,雖說有些紕漏,做事不夠老道,功勞卻是實打實的,就必須升官嘛。結果還是快要被幾個比較大的官老爺指著鼻子罵了,估計我敢還嘴半句,他們就敢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邊了。湊巧周姑娘發現你這麼個熟人在這邊,我們就麻溜兒來這邊躲清靜了。讓趙侍郎獨自頂上去,挨那唾沫星子。”
高油畢竟不曾公門修行過,少年只是覺著曹侍郎言語風趣,不去當個說書先生真是可惜鳥。
蘇琅卻是清清楚楚知道什麼樣的貶謫,才會讓邯州將軍在內的幾位,暴跳如雷,不惜直接與一位有個上柱國姓氏的吏部侍郎對著幹。簡而言之,這次不光是對邱國動刀子,大驪邯州官場內部,也是捱了刀子的。
周海鏡笑道:“劍拔弩張,差點打起來。一個大老爺們,躲在兩個娘們身後,真是豪氣干雲。再看看趙繇,怎麼做的,同樣是侍郎官,不退反進,伸手指著刺史司徒熹光跟邯州將軍魯竦的兩張臉,大罵不已,他們敢還嘴嗎?趙侍郎罵那兩位封疆大吏就跟罵孫子似的。”
曹耕心仰頭灌了一口酒水,無奈道:“人比人氣死人。他孃的,以後我要去刑部當差,吏部這地兒,燙屁股。”
蘇琅試探性問道:“接下來是要補位?還需要有人盯梢一段時日?”
周海鏡嘖嘖稱奇。
曹耕心點頭道:“那些空出來的位置,已經掉了舊主人腦袋的官帽子,不管是京官還是地方武將,都有一到兩位早就預定的候補人選,頂替上去,例如首輔莊範和大將軍竇眉讓出的位置,邱國廟堂裡邊都要爭,得搶。還有那個韓鍔剛剛登基,正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邱國朝堂跟地方官場,大體上還好說,是比較簡單的,至於山上仙府和江湖門派,就更容易了,簡直就不算個事,當然也有些位置是短期之內無人能替代的,就會比較棘手,例如各地書院,在野清議這一塊,就要多費些精力了,除了那些湧入邱國朝野、只需照本宣科的說書先生們,估計還需要一些朗朗上口的市井歌謠,再加上廣為流傳的幾句讖語吧,不過還行,總之都在國師府那邊的預期之內。至於效果如何,確實還需要再看兩三個月吧。”
高油在聽天書。
蘇琅心情極其複雜,拗著性子說了一句,“不敢想象。”
曹耕心笑了笑,“各有各的不敢相信吧。”
大驪京城,只說自己管著的地支十二人,餘瑜最近不就都快糾結死了?還有皇子宋續那邊,又好到哪裡去了?
崔國師在的時候,滴水不漏,處處運轉順暢至極。
崔國師不在,這才幾年功夫,大驪王朝某些地方就開始……
別的不說,遠的不談,只說國師府那幾個文秘書郎?地支一脈的周海鏡也好,邯州副將黃眉仙也罷,殺他們就跟捏死雞崽兒一般容易,可如果真正到了官場?
何況修道之人講求一個遠離萬丈紅塵,道心不蒙塵,形神不被俗世纏縛,豈是戲言。
曹耕心神色如常,問道:“還約了兩位貴客在此見面,蘇供奉介不介意我們鳩佔鵲巢?”
蘇琅起身笑道:“既然沒有收到額外的刑部調令,那我跟弟子高油,本就需要立刻離開京城。”
曹耕心笑道:“這位小兄弟,煩請蘇供奉好好栽培,學得一身高強本領,下次你們師徒再去京城述職,可以去我那邊坐坐,反正刑部跟吏部都在南薰坊,不差那幾步路。”
蘇琅抱拳告辭,“一定。”
師徒二人前腳剛走,後腳便來了兩位。
英俊青年,後衣領插著一把摺扇,像那浪蕩不羈的貴家子,身邊女子頭戴冪籬,侍女模樣。
他便是在朝堂上“唱名”的青年侍郎,寒素出身,少年神童,金榜題名的狀元郎,進了翰林院,輾轉兩部行走歷練,青雲直上,三十多歲便當上了一部侍郎。除了當年差點被老皇帝欽點為駙馬都尉,邵宛陵的仕途沒有任何波折。
而這位捧劍宮女,名叫韋嫻柔,接連梟首三人,教習嬤嬤,年輕太后,少年皇帝。
他們兩位,都是貨真價實的邱國本土人氏。
一個冒著天大的風險,當上邱國吏部侍郎的第二天,就主動寄出一封密信給大驪刑部。
一個是十二歲就成為大驪刑部諜子,是那京城教坊戶籍,尤其精通長袖折腰,驚豔四座。
老百姓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內幕,邱國廟堂一清二楚,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周海鏡感慨不已,“本來以為蘇琅清高,不適合官場,老孃看走眼了。”
曹耕心笑道:“清不清高,也要看人下菜碟。退一步說,官場能夠媚上卻不欺下,就算能人一個,不敢說一定仕途通達,反正我是很看好這位青竹劍仙的。下次在吏部衙門見了面,一定要問問看當年那場山莊問劍的細節。”
周海鏡嗤笑道:“你無聊不無聊。”
曹耕心說道:“蘇琅只是官場邊緣人物,所以許多想法,還是看得淺了。”
周海鏡驚訝道:“曹耕心,你可別貶人抬己,故意在我這邊裝蒜!”
曹耕心難得在她這邊說幾句硬氣話,沒好氣道:“我打小就對做官一事怕到了骨子裡,所以在這件事上,我一口唾沫一顆釘,結實得很,你以為我在槐黃縣當那窯務督造官,真是每天遊手好閒混日子啊?在那個地兒,是誰都能站穩腳跟的?吳鳶,袁正定,都是絕頂聰明人吧,他們都碰過釘子,栽過跟頭的,就只有我全身而退。”
周海鏡譏笑道:“既然怕,那你還當個屁的官。站著說話不腰疼,擱這兒說風涼話呢?”
曹耕心苦笑道:“身不由己的,何止是江湖和情場。”
敲門聲響起,周海鏡抬了抬下巴,曹大人趕緊開門去,抖摟你的天朝上國侍郎官威去。
卻瞧見曹耕心竟然一本正經整了整衣領,去那邊開了門,笑著說兩位請進。約莫是邵宛陵見這個位高權重的宗主國一部侍郎,沒有挪步的意思,他這才放棄了帶上門的想法,率先走向那張桌子。韋嫻柔摘了冪籬,與曹耕心施了個萬福,跟著邵宛陵站在桌邊。
曹耕心關了門,神色認真,轉身拱手道:“幸會。”
周海鏡倍感意外,破天荒如此禮數,咱們曹侍郎莫不是被誰附體上身啦?
曹耕心開門見山問道:“邵宛陵,沒有讓你立即補缺兵部尚書,會不會心裡有氣?”
邵宛陵搖頭道:“我不適合職掌兵部,不單單是年齡資歷的問題,我只適合吏部或是刑部,晚幾年再升任尚書,沒有任何問題。”
曹耕心點點頭,“今天來此約見,是國師讓我捎句話,要問你,願不願意去大驪京城通政司任職?剛好通政司近期會有一些不小的位置變動,那些空出來的位置裡邊,就有合適你的。”
“當然不可能跟邱國這邊是一樣的品秩,畢竟過於惹人側目了,對你以後在大驪王朝的仕途發展,以及在家鄉這邊的朝野清譽,可能都會有不大不小的隱患。但是我曹耕心可以在這裡保證,只要你去了通政司,有幾分本事,就能有幾分與之相稱的實權。”
周海鏡吃驚不小,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只差沒有跟邵宛陵說去大驪通政司飛黃騰達了吧?
不曾想邵宛陵眼神堅毅,搖頭道,“我求官,但是不求大驪的官。說句大言不慚的,就算曹侍郎今天綁我去大驪京城,我也不會當官。甚至是那位國師親自站在這裡,我還是一樣的說法!”
沉默片刻,邵宛陵緩緩說道:“今天我可以反了名正言順坐龍椅的皇帝韓鋆,如果哪天邯州官員變得跟邱國一般無二了,我一樣會反了宗主國,反的就是你們大驪王朝。當然了,你們大驪的官員太厲害,又有一些,當官當得實在是太聰明瞭,估計真有那麼一天,我就是悄然暴斃的下場,而且一定是死得極其罪有應得?無妨,死不足惜。”
說到這裡,邵宛陵自嘲一笑,忍了又忍,終究是一個沒忍住便爆了粗口,“幹他孃的,被那幫死不足惜的傢伙每天唸叨著死不足惜,聽著就不像什麼好話,變了味道了。”
曹耕心思量片刻,抬手一拍桌面,笑容燦爛道:“士志於道,斯文在茲。”
韋嫻柔聽得眼睛一亮。
曹耕心很快埋怨道:“有些話,太犯忌諱了,你別跟我說啊,你得親自去跟國師說。”
周海鏡伸手擋在嘴邊,與那瞧著十分羞赧靦腆的年輕女子小聲說道:“那句評價,是國師說的,曹侍郎只是借用。”
曹耕心臉皮厚,無所謂這種當面拆臺的言語,自顧自說道:“太會當官,確實不好。”
邵宛陵說道:“終究只是極少數,否則我也不會……”
曹侍郎反而更加心情鬱郁,擺擺手,打斷邵宛陵的話頭,咱們暫時不聊這個,他從袖子裡邊掏出一塊二等供奉牌,遞給韋嫻柔,再解釋一句,“本該是刑部趙繇親自拿給你,但是他現在脫不開身,就由我代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