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志怪故事(第3頁)

韋嫻柔立即從袖中摸出那塊三等無事牌,做了交換。

周海鏡本就是心細如髮的女子,她看得出來,韋嫻柔藏著心事吶。

曹耕心將其掛在腰間,見幾人都是詫異的眼神,曹耕心問道:“幹嘛?犯法啊,過過癮不行啊。”

韋嫻柔輕聲說道:“曹侍郎,按照大驪刑部律例,擅自佩戴無事牌,不但犯法,而且罪責不小。”

柔柔怯怯的氣態,鶯聲燕語的語調。

曹耕心一揮手,“我是國師身邊的大紅人,也是趙繇的拜把子好兄弟……吹牛總不犯法吧?”

一隻手掌按住曹侍郎的肩膀,那人微笑道:“吹牛是不犯法,你好歹打個草稿。”

曹耕心轉過頭,笑道:“國師怎麼親臨此地了?”

除了陳平安,還有一個兩頰酡紅的貂帽少女,和那黃帽青鞋綠竹杖的青年。

周海鏡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迎客。

其餘兩位更是蹦跳似的站起來。

陳平安不理會曹侍郎,與他們拱手笑道:“見過邵侍郎,韋供奉,這些年都辛苦了。”

邵宛陵默然作揖。

韋嫻柔下意識拱手還禮,立即抽回手,施了個萬福。

曹耕心想要站起身表示表示,卻被陳平安雙手按回長椅。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我來這邊,除了登上大驪軍方劍舟見識見識,再就是來京城這邊,跟兩位姓馬的大驪新諜子打個照面,他們是我強塞給大驪刑部的,我不能被趙侍郎看笑話。當然了,主要還是想要和邵侍郎和韋供奉混個熟臉,估計曹侍郎也當不好說客。”

曹耕心說道:“國師大人,我可是連那八個字的評價都拋出來的,仍是無法打動邵侍郎。”

邵宛陵笑道:“不說還好,曹侍郎那麼一講,我若是官迷,隨便去了大驪京城,豈不是讓國師看走眼?估計我會前程堪憂,可能曹侍郎也要吃些沒由頭的掛落?”

曹耕心揉了揉下巴,“真是這麼個理。我果然不適合混官場,繞不過你們這些人精。”

韋嫻柔面無表情,心中卻是萬分訝異,曹耕心怎麼敢這麼跟這位大驪新國師說話?

“你們都坐下聊。”

陳平安說道:“韋供奉,此次邱國變故,大驪兵刑兩部的部署,其實都比較倉促,屬於被我趕鴨子上架。你是當之無愧的首功,整條劍舟,無人有任何異議,所以我在劍舟那邊,本來是想要直接將你跳級提升為頭等供奉的,但是趙繇不肯點頭,說這個口子一開,大批刑部供奉以後依葫蘆畫瓢,覺得是條破格提拔的捷徑,做事情容易失了分寸,學得不像,反而壞事。趙侍郎負責管這條線,他都這麼說了,我覺得確實有道理,不過趙侍郎也算退了半步,說以後由他親自跟韋供奉對接事務,可以完全繞開刑部諸司。這裡邊的門道,有哪些具體細節,趙繇近期會找你面議。”

一聽到“韋供奉”稱呼,韋嫻柔便猛地站起身。

她神采奕奕,緊緊抿起嘴唇,一直輕輕搖頭或是點頭,耳邊鮮紅如一片人間最袖珍的火燒雲。

陳平安偏移視線,笑問道:“邵宛陵,真不去大驪京城通政司?”

邵宛陵站起身,搖搖頭,試探性問道:“能否懇請國師幫我與長孫尚書道賀?”

曹耕心忍著笑,得嘞,國師大人,也是一位蹩腳的說客。

陳平安點點頭,“沒問題,肯定幫你美言幾句。場面話,打官腔,我自然遠不如你們,卻也不算門外漢。”

曹耕心看了眼邵侍郎,罵你不識趣呢。邵宛陵看了眼曹侍郎,說你沒個正行吧。

陳平安告辭一聲,帶著小陌和謝狗一起離開客棧,在那客棧附近的僻靜巷弄,身形皆是拔地而起,化作三道璀璨劍光,好似長虹劈開青天,直奔那座邱國仙家領袖的玉舫派。

先前在劍舟之上,曹耕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趙繇還在跟司徒熹光、魯竦那撥封疆大吏對峙。

只說那六位在邱國朝堂上邊歷練的郎中,二升二貶,還剩下兩個直接被刑部帶走了。

他們根本沒有察覺到巨幅地圖那邊,有個青衫男子雙手負後,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等到他們察覺到不對勁,陳平安正在跟一旁的邯州副將黃眉仙詢問一些行軍事宜,之後陳平安就只是跟趙繇聊了韋嫻柔的破格提拔一事。

司徒熹光跟魯竦幾個被視為邯州太上皇的大驪地方重臣,就沒敢開口說話。

他們不是忌憚什麼劍仙、隱官的境界身份,只是害怕一個行事風格太像繡虎的新國師。

昔年,“所以若是與我政見不合,那就是你錯了。”

如今,“我之於大驪王朝,是雪中送炭。大驪之於我陳平安,是錦上添花。你們要心裡有數。”

日頭漸高,萬里無雲,青天一色,遙遙見到那座仙家道場,群山如簇劍,片片撞入眼簾,其中一峰頂有異色,宛如仕女簪花。

修道幽居的仙家們,便在此清隱。他們偶爾出山,不是護國真人便是豪門世族的供奉。

三位訪客開始進山,溪澗隨山轉,人隨溪澗行,群山霧合,水光雲氣,撩繞衣衫。

走在山路間,謝狗咧嘴笑道:“公子,當真不見見邱國京城那邊的馬氏兄弟?見了面,肯定有趣。我先前偷看過幾眼,嘖,了不得,真是一個比一個心如磐石,必須刮目相看。”

玉宣國京城的兄弟二人,馬川和馬璧。他們的境遇,可能要比如今在扶搖宗的幾個更加苦不堪言。夢醒之後,一死了之?連那投胎轉世為畜生的夢境,都早早替他們想好了的。想要剃髮當僧人,遁入空門,逃離紅塵?哪有這樣的好事。陳平安早就讓他們當過了,算是徹底堵死了他們這條退路。

謝狗開始張大嘴巴啊啊啊的,碰壁空谷蕩起陣陣迴音,她讓小陌也試試看,很好玩的。

小陌卻在跟自家公子聊正事,“無一人死亡,簡直是個奇蹟。“

陳平安說道:“哪個不是人精,一個個都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在既定規矩之內,都要保證做得很漂亮,挑不出瑕疵。畢竟皇帝陛下,國師府,六部堂官,有資格出席御書房小朝會的,全都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小陌問道:“公子,接下來刑兵吏三部之間的互糾互察?”

陳平安說道:“看著就是了。”

小陌說道:“我跟謝狗能做些什麼?”

陳平安說道:“你們這雙道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作為。”

小陌點點頭。

謝狗板起臉轉過頭,學那小米粒咧嘴簸箕大。

玉舫派的諸峰旁支,今天悄無聲息死了好些祖師堂成員,不是被那位道號“靈旆”的掌門傅賢寄予厚望的修道奇才,便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閉關祖師爺的親傳、再傳弟子。

從頭到尾,老神仙沒有解釋一句半句,積威深重,祖師爺親自出關清理門戶,誰敢質疑,當真不怕被一併拾掇了?對外假稱元嬰的龐蘊,掌門師侄傅賢一死,在自家道場,老人便是自稱玉璞境又如何?

先前傅賢帶著一位嫡傳,下山去了一趟邱國京城,結果回來的,竟然就只有那位徒弟,匆匆御風,神色悲愴,踉蹌跨過大堂門檻,跪在那祖師堂內泣不成聲,說師父駕鶴歸道山了。難得出關主持議事的祖師爺臉色陰沉,說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東西,差點就要毀掉吾家道統七百年基業,提它作甚,死了就死了,將他座椅撤了,死在外邊倒也乾淨省事了,休想在祖師堂有一幅掛像,還要譜牒除名!

將那霍嶺大略盤問一番,走個過場,龐蘊對這個劫後餘生的傢伙勸慰、勉勵幾句,無非是讓他不要多想,就當是一場砥礪道心的紅塵歷練,如今我們玉舫派正是用人的關鍵時刻,

龐蘊還臨時起意,收了個關門弟子,竟是個不起眼的外門雜役,天大造化,鯉魚跳龍門了!

祖師堂裡邊,還有一位身份不明的圓臉姑娘,她也不落座,就在大堂內閒逛,看看楹聯內容,摸摸金漆柱子。龐蘊也不介紹她的來歷,由著所有人猜去。

她也姓傅,不過卻是來自神誥宗。金丹境,劍修。

龐蘊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足夠了,她那位已經過世的太姥爺,是神誥宗天君祁真的傳道人。

傅霽在神誥宗輩分很高,她還有個大驪邯州隨軍修士的身份,在玉舫派這邊逗留,是需要等幾個同門晚輩趕來此地,他們是在別處幾個仙家門派忙碌,想來不會有什麼紕漏,道齡不大,卻都是走慣了山下紅塵的老江湖了。

傅霽看過了那些掛了的玉舫派歷代祖師爺畫像。

她沒來由想起去了北俱蘆洲開宗立派的賀姐姐。

賀姐姐既是修道天才,以前還是神誥宗具體管事的,卻常說道人看山河,易起倦怠心。

玉舫派山門牌坊那邊,一雙相貌酷似的青年男女撤了隱身道術,按下雲頭,飄然落下身形。

男子頭戴道冠,玉樹臨風,腰纏一條漆黑如墨的縛妖索。女子面容冷峻,極為冷豔,腰間懸掛一條青黃竹節打鬼鞭。

不知是姐弟還是兄妹的兩位仙家,好像在等人,也不著急登山,讓那既自慚形穢又心有綺唸的門房修士,到了嘴邊的一句“今兒封山,恕不待客”,都只得輕輕咽回肚子。

很快就有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神仙,同樣是頭戴芙蓉道冠,駕馭一團耀眼霞光,疾速繞過座座山頭,如當空拽出一條綵帶,到了山門這邊,轟然落地,少年大袖一捲,驅散塵土。

那青年見了他,習慣性調侃一句,“短腿騷包,仙氣很足啊。”

少年道童哈哈大笑,短腿?晃了晃腰桿,剛想要葷話幾句,卻被那女子冷冷斜眼,只好閉嘴。

早就看見了那三位神誥宗道士,謝狗好奇問道:“山主,一直沒問,我們來這邊做啥?”

陳平安雙手籠袖,想了想,神色溫和笑道:“這就是好多年前的一個志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