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吃掉(第2頁)
她眉宇之間有些愁緒,“但是到了大隋書院之後,接下來的這六十年內,我需要畫地為牢,不可輕易離開,否則就有可能功虧一簣,你既要保證自己別死,又要保證境界持續增長,會有點麻煩啊。”
陳平安說道:“阿良曾經無意間說過,不管是武夫境界還是練氣士,到了三境修為,就可以試著獨自遊歷一國,只要自己不找死,多半沒有太大問題,五六境的話,就可以把半洲版圖走下來,前提是不要胡亂湊熱鬧,不要往那些出了名的湖澤險地走,再就是別熱血上頭,遇上什麼事情都覺得可以行俠仗義,或是斬妖除魔,那麼就可以大體上安然無恙了,如果說遇上飛來橫禍,因此死翹翹,那就只能怪命不好,這麼糟糕的命數,待在家裡一樣不安穩,所以出門不出門,結果大致是一樣的。”
她點頭欣慰道:“你能這麼想是最好,是該如此,畏手畏腳,縮頭縮腦,一輩子都別想修行出結果。”
她突然眯眼玩味問道:“為什麼到現在,我快要離開了,你還是不問我,怎麼幫你續命,解決後患?既然我們休慼與共,你就不好奇我為何不幫你修復長生橋,讓你順利走上修行之路?於情於理,這都不是什麼非分請求吧?”
陳平安坦誠道:“昨晚睡覺前我就想起床問這些問題,但是後來忍住了。”
劍靈問道:“為何?”
陳平安滿臉認真道:“不是我不好意思開口,為了活命這麼大的事情,我臉皮再薄,也不會難為情。而是我一直很信姚老頭,也就是我當時燒瓷的半個師父,相信他說過的一句話……”
劍靈打斷少年的言語,點頭道:“我知道,在那抔光陰流水展現出來的景象之中,我看到也聽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句話。”
她隨即有些惱火,撐著荷葉傘站起身,“知道為何你們人間有個‘破相’的說法嗎?確實是真事,但是凡夫俗子的破相一事,本就是在命理之中,哪怕是改名字,都在大的規矩之內,所以不礙事。但如果涉及到長生橋,體內諸多氣府竅穴的改變,就是一樁大事了。”
“修行本就是逆流而上的舉動,說難聽點,就是悖逆天道,練氣士所謂的證道,實則是證明自己的大道,能夠讓天道低頭,老天要我生老病死,我偏要修成無垢金身、福壽綿延、永享自由,要老天爺捏著鼻子承認自己的長生久視,你想想看,何其艱難。”
“若是能夠輕而易舉搭建長生橋,那些山上的仙家門閥,只要老祖宗動動手,豈不是輕輕鬆鬆就滿門子孫皆神仙了?因為人之經脈、氣府和血統,本就是天底下最玄之又玄的存在,要知道道家推崇的‘內外大小兩天地’,這座小天地,說的就是人之身軀體魄,除了寓意自身是天然的洞天福地,而長生橋的意義,就是勾連兩座天地的橋樑,故而此事當真是難如登天,不是沒有人能做到,但是付出的代價會很大,對於修路建橋之人的境界,要求極高,而且僅限於陰陽家、醫家這些流派的大練氣士,這也是這些學說流派之所以不擅殺伐,卻依然屹立不倒的緣由之一。”
看到少年雖然眼底有些失落,可並不沮喪,劍靈便放下心來,促狹笑道:“現在不管如何,小平安你先淬鍊體魄,打好基礎,肯定是好事。要不然以後,等我磨礪好了劍條,你要是連提劍都提不起來,那就太丟人了。可別以為提劍一事很簡單,在酸秀才的山河畫卷裡頭,那是他給了你十境修士的‘假象’,尋常九境修士的體魄,可能比不得五六境純粹武夫,可是志在打破門檻的十境修士,就沒有一個敢小覷淬體一事的蠢貨,絕大多數都會在這一層境界裡,靠著實打實的水磨功夫,變得比純粹武夫還勤懇,一點一滴打磨身軀和神魂,容不得有半點瑕疵漏洞,所以這才造就了世間十境練氣士,全是水底老王八的有趣格局。”
陳平安把這些話全部牢牢記在心頭。
白衣女子站在院子裡,笑道:“小平安,一定要等我六十年啊,還有,到時候可別變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實在是大煞風景,小心我不認你這個主人。”
陳平安站起身,剛要說話。
她已經向他走來,伸出手掌,做出要擊掌為誓的姿勢。
陳平安連忙高高抬起手。
只是兩人的手掌,最終在空中交錯而過。
原來白衣女子已經消散不見,就此離去。
陳平安坐回原位,突然一拍腦袋,想起那把槐木劍,忘了詢問她和文聖老先生,那個躲在木劍中的金衣女童到底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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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在秋蘆客棧的一間密室喝著茶,客棧的二當家,劉嘉卉,在郡城高層大名鼎鼎的劉夫人,就像一名卑微婢女,小心翼翼察言觀色,謹慎打量著這名錶露身份的大驪國師。
她所在的紫陽府,本就是被大驪拉攏過去的黃庭國棋子,這樁盟約,是極少露面的開山祖師,親自點頭許可的,紫陽府上上下下,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尤其是像劉嘉卉這種自認大道無望的外派子弟,對於朝廷官府這類世俗權勢的象徵,會格外上心。
雖說黃庭國洪氏皇帝,歷來奉行祖制優待仙家,只可惜一個小小的黃庭國,能夠讓牽連極深的靈韻派死心塌地,卻沒辦法讓紫陽府這類門派勢力效忠,因為池塘太小了,水底下的蛟龍希望擁有更加寬廣的地盤。
紫陽府比起那個只想要一個“宮”字的伏龍觀,野心更大。
劉嘉卉沒有傻到眉心有痣的俊秀少年自報家門,就願意相信,理由只有一個,是站在少年身邊的那個青袍男子,表現得比她更像一個下人。
劉嘉卉想不出黃庭國有誰,能夠讓這位心狠手辣的寒食江水神,心甘情願地擔任奴僕。
崔瀺隨口問過了紫陽府內部的情況後,突然笑問道:“魏禮這個郡守大人,是劉夫人的情郎吧,以後多半會成為大驪的攔路石,如果我要你今天親手殺了他,夫人舍不捨得動手啊?”
劉嘉卉頭腦一片空白,身體緊繃。
崔瀺樂呵呵道:“瞧把你嚇的,我是那種棒打鴛鴦的人嘛。”
劉嘉卉微微抬起視線。
只見那位白衣少年自顧自點頭笑道:“對啊,我就是這種人。”
劉嘉卉欲哭無淚,臉色慘白。
少年擺擺手,“善解人意”道:“但是要你親手殺人,太殘忍了,況且紫陽府如今跟大驪結盟,我不會讓兢兢業業操持這份家業的劉夫人為難,我身後這位水神老爺,本就跟那魏大人關係一般,由他來殺好了。”
劉嘉卉竭力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低下頭,顫聲道:“國師大人,魏禮如果真的要死,我來殺便是!無需水神老爺動手。”
崔瀺好似悲天憫人地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這樣的話,劉夫人一定對我和大驪懷恨在心,不如這樣,你殺了情郎之後,我再讓水神老爺宰掉你,你們最少可以做一對亡命鴛鴦……”
風情萬種的婦人抬起頭,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眸子,充滿了想要玉石俱焚的濃重殺機。
青袍男子輕輕向前踏出一步,輕輕發出一聲嗤笑。
劉嘉卉之流,在他眼中無異於自不量力的螻蟻。
婦人猛然驚醒,後退數步。
盤腿坐在椅子上的崔瀺捻住杯蓋,輕輕扇動茶水霧氣,清香撲鼻,有些陶醉地閉上眼睛嗅了嗅,然後緩緩睜開眼睛,盯著正在心中天人交戰的婦人,崔瀺展顏一笑,嘖嘖道:“眾生皆苦,有情為最。看在這杯好茶的份上,我就放過魏禮好了,真的,不騙你。”
婦人身子一軟,差點摔倒,鼓起最後僅剩的膽氣,怯生生哽咽問道:“國師大人,真的不騙奴婢?”
崔瀺忍俊不禁道:“騙你有多大意思啊?”
劉嘉卉當然不敢信以為真,原本極為精明的一個婦人,頓時失魂落魄。
崔瀺沒好氣道:“行了,出去吧,以後記得盯緊魏禮,別讓他做出什麼不可救藥的蠢事,將來你能不能當大驪的誥命夫人,魏禮能不能在大驪官場飛黃騰達,全看你劉嘉卉的本事了。”
這麼說,劉嘉卉就聽得明白了,要不然大驪國師那種天馬行空的想法,她是真的追不上,畏懼的感覺,已經滲透到了她的骨子裡。
不單單是怕一個心思難測、貌似孱弱的少年,而是怕那所向披靡的大驪大軍,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驪國師。
一想到和和睦睦的初次見面,婦人只覺得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還心安理得地收了他兩千兩銀子。
那恐怕是天底下最燙手的銀子了。
崔瀺見她還愣在當場,冷聲道:“滾出去。”
婦人連忙告辭離去。
等到婦人離開密室,青袍男子問道:“國師大人,當真不殺魏禮?”
崔瀺一臉壞笑,“你猜?”
青袍男子有些頭大,苦笑道:“實在猜不出國師大人的想法,反正我只管聽命行事。”
崔瀺呲溜一下喝了大口茶水,然後蓋上茶杯,一起放在桌上,緩緩給出真相,“不殺,魏禮跟你手底下的那個河伯,是我大驪以後願意大用的人才。”
青袍男子這次是真的有點措手不及。
重用魏禮?這是為何?一個沒有家世的黃庭國四品地方官,能入得了大驪國師的法眼?
崔瀺不理會寒食江水神的疑惑,一根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說道:“接下來,不是快要秋收了嗎,你們大水府邸按照熟能生巧的那些老法子,讓這個郡冒出一些事故,來點民不聊生的慘事,在快要民怨沸騰的時候,給劉嘉卉一個機會,捎話給魏禮,就說你這位水神老爺答應幫他擺平那些狀況,嗯,魏禮肯定會生出疑心,沒關係,你就假裝跟他要錢嘛,要他去跟禮部討要匾額嘛,這麼一來,他哪怕依舊心存疑慮,為了轄境內的老百姓,一樣會戰戰兢兢地點頭答應,之後一直到大驪大軍快要南下,你就始終這麼逗弄魏禮,等到大驪兵臨城下,在魏禮心存死志,要死守郡城的關鍵時刻,你就可以放出風聲,就說魏禮勾結你們大水府邸,故意為了名望口碑,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高位。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一座郡城小二十萬百姓,有幾個不大罵他魏禮豬狗不如,身邊有幾個親近人還敢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