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九十七章 酒,劍,明月(第3頁)


“第三層,我會觀想出三位坐鎮天地樞紐的關鍵人物,一劍修,背‘夜遊’。一武夫,手持‘斬勘’與‘行刑’。一符籙修士,手握無窮符。”

說到這裡,陳平安咧嘴一笑,

“外人進入這座天地,要見我的真身,就像得先燒三炷香,過三關才行。”

小陌沉默許久,問道:“公子,最後一層?”

陳平安微笑道:“暫且保密。”

————

牛角渡包袱齋那邊,與那個自稱是陳山主叔叔輩的漢子分開,洪揚波與那位侍女情采繼續閒逛鋪子。

在老人看來,這邊的生意確實冷清了點,與牛角渡這麼個重要樞紐的地段,太不相符了。

如果自家青蚨坊是開在這邊,肯定每天都是人滿為患的場景。

洪揚波以心聲笑問道:“東家,覺得這處州如何?”

竹外桃花,蔞蒿滿地,陽氣初驚蟄,韶光暖大地。

被老人敬稱為東家的年輕女子,說道:“處州山水好是好,就是置身其中,難免覺得侷促。”

老人點點頭,深以為然。

即便龍泉劍宗搬出了處州,這裡依舊是山頭林立,仙府眾多,披雲山更是山君魏檗治所。

對於外鄉練氣士來說,實在是束手束腳,走在哪裡都有寄人籬下之感,光是御風需要懸佩劍符一事,就讓外鄉修士倍感不適。

他們這次在牛角渡下船,是專門去落魄山拜訪那位年輕隱官,要說寄信一封給霽色峰,就能請得動陳平安,青蚨坊這邊都覺得毫無用處,說不定還會被落魄山當成是那種不知輕重、不懂禮數的角色。

兩人走入一間賣蘭花在內諸多盆栽的鋪子。

洪揚波已經在青蚨坊二樓的那間屋子裡邊,做了將近八十年的買賣。

彷彿一晃眼,幾杯酒的功夫,就是百年光陰悠悠過去。

老人與那陳平安有過三次見面,親眼看著從一個懸酒壺的背劍少年,變成戴斗笠的青年遊俠,再到已是不惑之年的落魄山山主。

當年陳平安在二樓,她剛好在三樓“寒氣”屋內擦拭古劍,敏銳察覺到了樓下的異樣,她就假扮端茶送水的侍女,去洪揚波的屋子內一探究竟。

鋪子門口那邊,站著個青衫男子,抱拳笑道:“洪老先生,情采姑娘。”

這間鋪子的代掌櫃,是一位珠釵島年輕女修,不過按輩分,她是流霞管清幾個的晚輩了。

女子笑著自我介紹道:“陳山主見諒,我是青蚨坊的現任掌櫃,真名叫張彩芹,弓長張,五彩之彩,水芹之芹。”

當年陳平安離開青蚨坊,走在街上曾經回望一眼,看到這個憑欄而立的女子,就已經可以確定,她是一位隱藏氣機的劍修。

鋪子後院那邊有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屋舍,茶葉酒水都備著,陳平安就親自煮茶待客,玩笑道:“洪老先生是真心難請,今天屬於意外之喜。”

洪揚波笑道:“陳山主若只是邀請我來落魄山這邊做客,我豈會再三推辭,但陳山主是公然挖牆腳啊,我怎敢答應?”

畢竟是見過少年陳平安的,關鍵是雙方還正兒八經做過幾次買賣,所以老人甚至要比張彩芹更輕鬆自在,說話也隨意。

洪揚波問道:“當年與陳山主一起遊歷地龍山渡口的那兩個朋友?他們如今可是落魄山譜牒成員?”

“那位大髯刀客,名為徐遠霞。”

陳平安笑道:“年輕道士叫張山峰,他們都是我早年江湖偶遇的好朋友,不是落魄山譜牒成員,一個架子大,比起洪老先生,有過之而無不及,別說請了,我求他來落魄山都不樂意,一個跟洪老先生差不多,已經有了山上師承,我可不敢挖牆腳。”

趴地峰的火龍真人,在北俱蘆洲的威望之高,在山上山下,無人能比。

張山峰又是這位老真人的愛徒,陳平安哪敢挖牆腳,不說老真人,袁靈殿在內幾個張山峰的師兄,就能來落魄山這邊堵門了。

火龍真人是出了名的與人為善,記名與不記名的那些客卿頭銜,不計其數。

但是老真人都會提醒一句,給你們擔任客卿一事,莫要外傳,當然了,攤上事,就來趴地峰找貧道,能幫忙,是肯定會幫忙的。

一開始還有仙師沾沾自喜,覺得能夠請得動老真人當自家客卿,不說獨一份吧,總歸是屈指可數的待遇。

結果跟要好的山上朋友湊一堆,喝高了,一聊,就說漏嘴了,才發現事情好像不對勁,一個個面面相覷。

你是?你也是?你還是啊?原來都是啊!

結果趴地峰愣是一條跨洲渡船都沒有,逢人就說一句,貧道清貧啊。

北俱蘆洲火龍真人的一貧如洗,太徽劍宗劉景龍的酒桌無敵,寶瓶洲北嶽魏山君的夜遊宴,名氣之大,早已不侷限於一洲之地。

洪揚波正色道:“此次前來,東家和我,就是專程找陳山主的。”

陳平安給兩人遞過去茶水,點頭笑道:“洪老先生直說便是,都不是外人。”

洪揚波說道:“我們青蚨坊位於地龍山仙家渡口,而這座渡口的真正主人,其實是青杏國皇室,因為位於大瀆以南,按照約定,青杏國柳氏就摘掉了大驪藩屬國的身份,復國之後,新任國師,是我的一個山上好友,認識百多年了,知根知底,也怪我貪杯,管不住嘴,與他吹噓自己跟陳山主是舊識,估計他就去柳氏皇帝那邊邀功了,剛好青杏國太子殿下將要在年中舉辦及冠禮,皇帝陛下就希望陳山主能否從百忙中抽出時間,參加這場典禮。”

張彩芹猶豫了一下,因為事實並非如此,是她主動與青杏國柳氏皇帝說及此事,她和皇帝陛下,都覺得可以來落魄山這邊試試看,成了是最好,不成也就當遊歷了一趟北嶽地界。

陳平安何等江湖老道,只是張彩芹的這麼一個細微表情,就立即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是假裝不知真相,笑著答應下來,“沒問題。”

陳平安還半開玩笑補了一句,“要是洪老先生實在不放心,怕我忘了,就在慶典舉辦前幾天,再寄信一封到霽色峰,就當是提醒我此事。”

既然談妥了正事,心中大石就落地。

張彩芹誠心實意,與那位陳山主抱拳致謝。

陳平安只得笑著抱拳還禮,“不用這麼客氣,就當是我為先前接連挖牆腳賠罪了。”

其實邀請陳平安參加這場典禮,張彩芹是不太抱希望的,對方拒絕,甚至都不是什麼清高,不近人情,而是很多事情,一旦開了個口子,就得照顧到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打個比方,一座仙府門派裡邊有諸多山頭和法脈道統,一位祖師堂老祖師,受邀參加過一次某峰的觀禮,接下來其餘山頭諸峰,跟著開口邀請,這位老祖師要不要露面?

所以要麼就是乾脆全都不去,否則很容易就會顧此失彼,不然就是成天參加各種名目的典禮,別想著清淨修行了。

“我們東家,年幼時曾經遇到一位雲遊高人,得了‘地仙劍修’四字讖語。”

洪揚波主動提及一事,“至於商賈之術,經營之道,東家雖然用心不多,但畢竟還是耽誤了修行,不然如今多半已經讖語了。”

她有些無奈,何必與外人說這個,關鍵還是與一位城頭刻字的年輕隱官,聊什麼“劍修”,不是貽笑大方嗎?

尤其是這“地仙”,在那正陽山可能值點錢,在陳平安的落魄山,能算什麼。

陳平安內心微動,說道:“冒昧問一句,當年那位過路高人,是男子還是婦人?”

至於誇獎幾句張彩芹資質如何好、未來成就不會低的客套話,免了,在座雙方,都是做慣了生意的人,說得矯情,聽著也不會覺得順耳。

由於涉及隱秘,洪揚波不宜開口,就轉頭望向東家,張彩芹沒有藏掖,說道:“是一位貌不驚人的婦人,荊釵布裙,她曾經為家族幾個長輩算命,都極準,所言之事皆靈驗。在那之後,我果真很快就溫養出了一把本命飛劍。”

其實這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還贈送給張彩芹一件見面禮,是一方硯臺,雕龍紋,銘文“龍鬚能闢暑”。

婦人還曾洩露過天機,預言張彩芹此生最大的一樁修道緣法,在“蟬蛻”二字。

陳平安輕輕點頭,看似隨意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位高人所謂的‘地仙’,並不是說如今的金丹、元嬰兩境,而是上五境的仙人境,老說法了,專門形容一位常駐人間的陸地神仙。”

果然是田婉搗的鬼。

極有可能,田婉是相中了張彩芹的資質,卻不願意像蘇稼那樣帶去正陽山,交給別人栽培,再者蘇稼身份特殊,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估計田婉打算以後與白裳合謀成功後,再將張彩芹收為嫡傳,或者是推薦給白裳,為自己賺取一份人情?

陳平安突然問道:“洪老先生鋪子裡的那幅《惜哉貼》,可是這位高人當年故意留下的?”

張彩芹和洪揚波對視一眼,都不知陳平安為何有此問。

這幅字帖,在寶瓶洲山上名氣不小,曾是古蜀地界一位本土劍仙的墨寶,屬於他證道之前的得意之作,正因為此,反而寫得格外神氣橫溢,筆墨淋漓,毫無老成內斂之意。洪揚波賣給陳平安的那幅,當然是摹本,但是筆意很接近真跡,極有古意,屬於雙鉤之法,先勾勒空心字再填墨,使得《惜哉貼》字跡宛如秋蟬遺蛻,世間寶帖法書摹勒上石,多用此法。

陳平安就沒有繼續多聊這幅字帖,之後繼續閒聊,洪揚波說馬上要和東家一起去趟京畿之地,因為有故友相約,南返之時,他們再去落魄山做客。

陳平安就沒有挽留他們,將他們送到鋪子門口。

兩人走向牛角渡,張彩芹不由得感嘆道:“領教了,滴水不漏。”

尤其是那句看似是提醒洪揚波的提醒,才是人情世故的真正精髓所在。

一來等於表明自己肯定是要參加慶典了,否則陳平安根本不必說這句話。

這是給他們兩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吃了顆定心丸。

再者下次飛劍傳信霽色峰的,可以是青蚨坊,當然也可以是青杏國禮部。

如此一來,就等於青蚨坊幫著青杏國劉氏,與落魄山真正搭上了私人關係。屬於陳平安額外送給青蚨坊一樁人情,算不得一場及時雨,卻絕對能算是錦上添花。既然決定了要參加典禮,落魄山就像順水推舟,再多給青杏國一份面子,表面上看,最少在外界眼中,就是青杏國皇帝邀請到了年輕隱官親臨京城。

就只是一封看似“多餘”的書信而已,落魄山,青蚨坊,青杏國朝廷,三方皆大歡喜。

洪揚波笑道:“幸好陳山主是個好人。”

張彩芹啞然失笑。

將洪揚波和張彩芹送出門後,陳平安沒有就此離開鋪子,而是返回後院屋子,收拾好茶具。

那位少女滿臉漲紅,一隻手攥緊衣角,一邊埋怨自己的不機靈,竟然還需要陳山主親自收拾 ,一邊壯起膽子,主動打招呼道:“陳山主,我叫蘭橈,名字是祖師賜下的,我是珠釵島修士!”

話一說出口,少女就差點沒懊惱得直跺腳,陳山主豈會不知自己是從螯魚背那邊來的?

牛角渡包袱齋這邊的鋪子,不都是她們在打理嘛。

陳平安輕輕點頭,笑問道:“蘭橈,你的師父是誰?”

蘭橈,是小舟的美稱。劉島主還是很有才情的。

少女笑道:“師尊名諱洛浦,如今就在陳山主的福地內修行。”

陳平安笑道:“這說明你師父的資質很好。”

蘭橈使勁點頭。

是她的師父唉,必須的!

陳平安離開牛角渡後,身形化虹,一閃而逝,直接來到黃湖山,看到了那條蹲在水邊的“土狗”。

陳平安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腦袋,忍住笑,道:“難為你了。”

既然它至今尚未煉形,就可以不用視為道友了。

它咧咧嘴,晃了晃尾巴。

以前那個小黑炭在小鎮學塾混日子,每天放學,就是她心情最好的時候,

身邊跟著個身為騎龍巷右護法的黑衣小姑娘,還有一條夾著尾巴走路的騎龍巷左護法。

裴錢走路喜歡大搖大擺,穿街過巷,只要附近沒有外人,經常喜歡大聲嚷嚷。

“走路囂張,敵人心慌!誰敢擋道,一棍打走,若是朋友,相逢投緣,宰了土狗,我吃肉來你喝湯!”

押韻是挺押韻的,就是半點不照顧那條土狗的感受。

那段往事不堪回首的慘淡歲月,有苦說不出。

就算早就能夠開口言語了,它也打死不說。一開口,還了得?!被裴錢知道了,它都懷疑會不會被裴錢吊起來打。

當年裴錢每次教訓周米粒,就是那句口頭禪,“小米粒啊,咱們做人可不能太左護法,尾巴翹上天,是要栽大跟頭的。”

偶爾他們仨一起蹲在騎龍巷鋪子門口,曬太陽嗑瓜子,裴錢經常掰扯她那險象環生又精彩紛呈的江湖履歷,和一些肯定無從考證的道理,比如“曉得麼,我師父曾經與我說過一句至理名言,錢難掙屎難吃!這就叫話糙理不糙,咦,不對啊,左護法厲害啊,你竟敢是個例外,狗頭何在?!來來來,敬你是條漢子,領教我一套瘋魔劍法。”

虧得小米粒還算護著它,不然它真要離家出走了,別說騎龍巷,小鎮都不待。

陳平安笑問道:“有想好真名嗎?”

它低了低腦袋,意思是已經有了真名。

陳平安站起身,略有遺憾,“那我就不幫忙取名了。”

準備離開黃湖山,陳平安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打算叫什麼名字?”

它抬起一腳,在地上劃拉起來。

寫了兩個字,字跡還挺像那麼回事。

韓盧。

陳平安點頭笑道:“確實是個好名字。”

沒有直接返回落魄山,陳平安先去了一趟遠幕峰,老廚子正在當木匠,手持圓木一段,眯眼準備彈墨,腳邊是遍地刨出的木花。

見到了陳平安,老廚子笑道:“公子怎麼來了。”

陳平安捲起袖子,微笑道:“不是閒逛,給你搭把手。”

白髮童子急哄哄御風而至,一個前衝,在地上翻滾數圈再跳躍起身,站定,拍了拍身上塵土,“隱官老祖!我要與你老人家稟報一個重要情報,謝狗已經悄悄離開處州地界了!”

陳平安冷笑道:“都是一個門派的了,你就這麼講義氣?”

白髮童子跺腳道:“這就是忠義難兩全啊,這不是麼法子的事情嘛,忠義忠義,忠在前邊,義且靠後!”

朱斂點頭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回頭把忠心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一手心寫鐵骨錚錚,一手背寫義薄雲天,出門散步,可就威風八面了。”

白髮童子埋怨道:“老廚子你說話咋個這麼不中聽呢,怪腔怪調的,都不知道跟誰學的臭毛病。沒事多跟咱們隱官老祖學學怎麼說話,如何做人啊。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倒好,盡整些有的沒的,每天待在如同芝蘭之室的隱官老祖身邊,耳濡目染的,結果半點真本事都沒學到。”

朱斂還是點頭道:“在理在理,你說得都對。”

但凡跟你拌嘴半句,就算我輸。

白髮童子雙手叉腰,本想開罵了,想想還是算了,吵架是註定吵不過這個老廚子的。

陳平安沒好氣道:“別拉著郭竹酒跟你們瞎胡鬧。”

白髮童子眼神幽怨,委屈萬分,抽了抽鼻子,“我這不是想著打入敵人內部嘛,捨得一身剮,不惜龍潭虎穴和刀山火海走上一遭,先跟那個謝狗混熟了,就好給隱官老祖通風報信了。”

陳平安氣笑道:“那我不是還得謝謝你啊?”

白髮童子抬起腳尖,一下一下,踹得地上木花亂飛,“隱官老祖要是說這種見外話,就寒了麾下心腹大將的一顆赤膽忠心了。”

朱斂又附和道:“是那活潑潑、滾燙燙的一顆赤膽忠心。”

陳平安忍住笑,收拾這傢伙,還得是老廚子出馬才行。

白髮童子瞪大眼睛,都快憋出內傷了。

其實真正在說怪話這件事上最厲害的,不是崔東山,也不是朱斂,而是落魄山的周首席。

估計是周首席既有天賦,加上見多識廣,所以在說笑話這一塊,堪稱無敵手,就連老廚子和鄭大風都要自愧不如。

比如我家那邊的祖師堂議事,就是豬圈裡吵架。

只要見著美人還能抬起頭,就是老當益壯,半點不服老。

山下打架,小雞互啄……

披雲山樂府司那邊,其實沒有什麼脂粉味,既無曼麗廚娘魚貫出入,也無歌舞助興,就只是鄭大風與魏檗拼酒,喝了個酩酊大醉,說自己有個想法。

魏檗聽完之後,被震驚得久久無言。

你一個純粹武夫,跑去齊渡那邊做什麼?

陳平安獨自返回崖畔竹樓,坐在石桌旁。

當年在劍氣長城,最早陳平安只是個賣酒坐莊的二掌櫃,尚未擔任隱官,入主避暑行宮。

除了練拳,每天忙碌的事情,就是雕刻印章,打造摺扇,編訂百劍仙印譜、皕劍仙印譜……

寧姚偶爾會去屋子那邊坐一會兒,陳平安怕她覺得悶,擔心稍坐片刻就離開,就會沒話找話,主動跟她解釋印文底款、邊款的心思和用意,以及題寫在扇面上邊那些文字內容的緣由和寓意。

一開始寧姚會聽得認真,還會主動詢問幾句關於文字、語句的出處,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寧姚聽得多了,就會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臉色,不明顯,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但是陳平安何等心思細膩,二掌櫃何等擅長察言觀色,很快就不再多說什麼,打定主意少說話,只是她每次打算起身離去的時候,變著法子用一些蹩腳理由挽留她。

陳平安對此是偷著樂的,又有一點傷感。

因為寧姚之所以會如此,是她有了一種危機感。陳平安會覺得很沒有道理,但是男女之間,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呢。

準確說來,就是寧姚覺得自己,好像漸漸的,與陳平安很難聊到一塊去了,她就會憂心忡忡,今天是如此,明天呢,後天呢?

寧姚覺得自己這輩子只會練劍,但是陳平安不一樣啊。

不管寧姚在修行路上,如何一騎絕塵,可她終究還是一個女子。

只要走在人間情路上,誰不是患得患失的膽小鬼。

聽了句不順耳的話,女子的心路上,就會愁雲慘淡,陰雨綿綿,可能驀然聽見一句中聽的情話,又突然是豔陽高照,晴空萬里。

陳平安趴在石桌上,雙手疊放,下巴擱在手背上,怔怔看著遠方。

極少發呆這麼久,以至於雲捲雲舒,日落月升了,陳平安還保持這麼個姿勢。

酒,劍,明月,寧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