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司空薨
這種看不清前方的模糊感,也蔓延入了他心裡。
司馬家是當今魏國聲望最隆、權勢最大的世家,而夏侯惠是諸夏侯曹中最出類拔萃的那個,所以司馬師才會額外關注夏侯惠。
所以石苞也知道,還沒有去京師任職的自己,就已經被動的捲入了權力漩渦中。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誠不欺我也。
只不過,這也是必然的罷。微末之人若想要功名,哪能不付出代價呢
最重要的是,諸夏侯曹也沒有提攜他啊!
想到這裡,石苞便也緩了心思,出聲打破沉默道,“嘿,他日如何,無人能知,你我又何必傷神再者,不管稚權意欲如何,此番上疏委婉求赦禁錮,終究也是好事。或許,不日之後,子元便可踏上仕途施展才學與實現抱負了。”
“哦”
司馬師笑吟吟的問道,“仲容為何如此篤定,陛下會如稚權之請呢”
“子元何故明知故問邪!”
石苞也笑顏潺潺而回,“董司徒已然病故,是否放鬆昔日浮華案禁錮,唯在陛下一念之間也。如今,夏侯稚權上疏委婉求禁赦,陛下非但不斥之,反而令廟堂諸公複議,由此可大抵知陛下心意矣。或是說,陛下乃念及夏侯稚權甫討遼東大勝歸來,故而才不願弗其請,欲諸公出面駁之。然而,諸公複議後猶不能達成共識,此謂弗能行也。若陛下無意赦之,當順水推舟令稚權莫復與諸公爭之,但今卻暫罷此事、懸而不決,如此,心意猶不明乎!”
“見微知著,仲容得此謂也!”
司馬師不吝盛讚,隨之話鋒一轉,“不過,謀求赦免仕途之事,我不欲為之。”
聞言,石苞一時默然。
是覺得自身乃太尉之子,故而以幕僚身份博取的軍功會招來他人“仗父冒功”的非議
還是說,此舉是夏侯惠促成的,故而不欲也不屑為之
躊躇片刻,石苞剛想將心中疑惑儘可能的以委婉方式問出,卻被司馬師給搶了先。
“天寒地凍,仲容就送到這裡罷。待到春暖花開,你我再於京師中把盞言歡、抵足而眠。”
他是這麼說的,直接拱手作別,且不待石苞反應,便憑鞍上馬,揚鞭而去。
徒令石苞呆怔片刻,自哂作罷。
他不知道的是,司馬師之所以匆匆離去並非是故弄玄虛留有懸念抑或者不想表露心意,而是已然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此番言談,其實是他在試探石苞的心跡,也是在隱晦的將司馬家的立場告知石苞。
讓這個出身微末、藉助司馬家權勢才得以進入尚書檯的人,前往京師赴任後知曉該怎麼做、屁股坐在哪一邊。不然,以他的城府,若不是有意為之,哪有可能言語不慎讓他人“隱隱猜到”自己的心意呢
陽渠西端,石泉松林。
難得放晴的早上,日頭不紅反而淡淡泛黃,山谷中霧靄氤氳,墨綠色的松林與青黃間雜的竹林點綴在積雪半尺平地上;刺骨的寒風也號哭累了,被徐徐晃動的竹葉松針在陽光下勾勒出了形狀。早起的鳥雀立在上梳理羽毛,幾隻沒有儲備夠松塔的松鼠跳躍其間,小心翼翼的,不忍心打破這片宛如世外桃源的靜謐。
只是片刻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便由遠至近。
好不容易停歇了,又有一陣更大聲響的馬蹄聲遠去。
白狐裘衣裹得嚴實的小去疾站在庭院內,一隻手被王元姬牽著,一隻手放在嘴裡咬著,歪著腦袋看著漸行漸遠的五六騎,又側頭看了看才堆砌出半個身體的雪人,最終還是忍不住扁起了嘴巴,向王元姬抱怨道,“阿父,騙人!”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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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視線的王元姬,輕聲笑著,矮下身體輕輕揉著小去疾的腦袋,安慰道,“阿父沒有騙人,是有很緊要的事情,必須要回去一趟。去疾不要難過,阿父翌日就歸來了,到時候再讓他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不好。騙人。”
“堆兩個”
“不好。”
“那,三個”
“嗯好。”
馬蹄匆匆踏破林靜的人,是留在洛陽城內看府邸的管事孫婁。他帶來了一個消息,在病榻上纏綿了好久的司空陳群,冬十二月二十四日,薨。
對於這個消息,夏侯惠沒有多少驚訝。
早在剛班師歸來洛陽時,他就曾經設宴送拜帖請陳泰敘舊了。
那時,陳泰便是以父病重為由推辭的。
只是沒有想到,距離辭舊迎新都沒幾日了,司空陳群最終還是與司徒董昭一樣,定格在了青龍四年。
策馬疾馳趕去弔唁的夏侯惠,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龐,在沉默趕路中,漸漸變得晦暗不明瞭起來。
一歲之內,三公去其二。
也就意味著,猶鎮守在長安的太尉司馬懿,開春歸來洛陽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
又或者說,召他歸朝的詔令是與司空訃告一併抵達長安的吧。
儘管先前的局勢與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太尉司馬懿不日將歸朝,但而今驟然被定了日期,夏侯惠心中反而有些揣揣了起來。
不是畏懼。
而是事到臨頭了才倏然發現,自己似是並沒有做好充足準備。
無論心理還是佈局。
是啊,他怎麼可能會做好充足的準備呢
司馬懿的年紀、履歷、聲望以及權柄,都遠遠超過了他;更莫說,先帝的四大顧命輔政之臣,唯司馬懿碩果僅存了。
滿朝公卿,已然無人與之匹敵了。
當之無愧的朝廷之望,天下士族世家莫不以他馬首是瞻。
先前夏侯惠在廟堂之上怒斥侍中吳質,遏止了彼貶司空陳群而捧司馬懿之舉,但兜兜轉轉數年過去,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對此,天子曹叡會心有警覺、將他按在“社稷之臣”上嗎
夏侯惠覺得可能性不大。
更令他沮喪的,是他覺得自己也很難做到。
雖然,他知道如今的司馬懿是魏國的大忠臣、社稷砥柱,但他更知道,曹叡在放浪形骸、縱情酒色的路上越走越遠啊
誰知道會不會兀然就迎來了身體被掏空的那一天!
若是果真如歷史那般.諸如吳質之流,就不知有幾多了!
畢竟,至今為止的司馬懿,為人也好為官亦罷,在朝野那可是有口皆碑、堪稱魏國的人臣典範啊!
夏侯惠就算想有什麼心思,也是無從下手。
或是說,依著原本的歷史軌跡,若是沒有曹爽的專橫跋扈與逆行倒施,司馬懿或許就是以忠亮之名流芳後世的魏臣了。
但.萬一呢
底線這種東西,就是“王莽謙恭未篡時”,不到身死蓋棺時,孰人敢定論!
對於司馬這個姓氏,夏侯惠無論如何都不敢抱有僥倖。
如今這個人心不古的世道,只是為了半個荊南,江東那群傑瑞都能秀出白衣渡江的操作來了;在試魏國之鼎多重這種事情面前,司馬懿指著洛水放個屁,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又或者說,而今的歷史已然偏離軌跡了。
應該不會再有劉放孫資促成曹爽與司馬懿一併受託孤了——就算是仍有託孤之變,以劉放孫資對他夏侯惠的善意、以及他自己此些年累積的功績,取代曹爽簡直不要太容易。只要自己不類曹爽那般“良善樸質”,去相信什麼君子協議,司馬懿就算想有什麼變動,也奈何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