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司空薨(第2頁)
然而他知道,自己也是有弊短之處的,且這個弊短也是司馬懿可以輕易拿捏的。
緣由,是這幾年他竄得太急了。
為了擺脫年齡與履歷劣勢,他處心積慮的謀求官職與權柄,行舉激進,逐漸演變成為了天子曹叡對抗世家士族的刀。
且還是與譙沛子弟以及宗室不和睦的刀!
莫要看數年前就在淮南試著推行的士家變革之政,袞袞公卿百官似是沒有什麼反對的聲音,那是因為還沒有觸及他們的根本利益。
一旦隨著士家變革全面鋪開、圖窮匕見將新政牽扯到吏治與地方郡縣掄才之上,若他們不想將夏侯惠生吞活剝了,那才是怪事了!
所以說,他的弊短,是在於人望。
原本應該在統一戰線的譙沛子弟與宗室,因為妒忌與爭權選擇孤立他、反對他;在曹丕稱帝之中受益的士族世家,因為不願意已然在掌控中的權力被收回而詆譭他、攻訐他。
如此,內憂外患之中的他,想戰勝身負朝廷之望的司馬懿,談何容易
或許連稍微壓制都很難罷。
歸根結底,都是天子曹叡太任性、太不負責任了。
身為社稷之主,在天下猶三分、皇子仍年幼的情況下,竟不知道愛惜自身,恣意荒淫取樂!
讓他這個有先見之明、矢志為魏國續命的人,都沒有充足的準備時間。
當然了,抱怨歸抱怨,心志是不能氣餒的。
人生如逆旅,時刻準備著迎難而上嘛。
既然德行與名望無法和司馬懿比了,且唯有當“刀”才能在未來有一搏之力,那就儘早將鋒芒展露出來吧
敢殺人的刀子,至少能令人生畏不是
說來也巧,帶著這樣心思趕去弔唁的他,竟迎來了試刀的機會。
夏侯惠是翌日早上才入陳府弔唁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石泉松林那邊離洛陽城頗有距離,且道路上滿是積雪,他昨日緊趕慢趕,也不過是趕在洛陽城門關閉之前入城而已。
為此,丁謐昨夜還特地提了一嘴——既然都討遼東歸來且兵權也歸還了,日後是否就該在城內府邸住著以免朝中有什麼突發的事情,自己這邊卻因為消息傳遞太慢而無法及時且從容的應對。
夏侯惠深以為然。
廟堂之上的詭譎並不亞於戰場,很多時候只是慢了一步、失了先機,往往就會演變為萬劫不復、無力迴天了。
源於天子在得悉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詔令發喪的干係,陳府所在的整條街衢盡縞素、哭聲哀哀可聞。
但往來的車馬影卻是不多了。
畢竟今日已然是治喪的第三日,有資格坐車馬登門弔唁的官僚或親朋賓客,沒有幾個像夏侯惠這般得悉消息晚的。
但人來人往的擁擠依舊。
潁川名門的聲望、長文公不曾道人非的品德以及在中樞二十餘載的人望,讓無數低級僚佐與士人無視了天寒地凍。
看著絡繹不絕的人流,夏侯惠也不想騎馬招搖越眾,索性在路口下馬,叮囑一部曲好生看著,便安步當車緩緩隨著人流依次向前。
只是才走了二十餘步,他就不得不招搖了。
被天子曹叡遣來協助治喪、在府邸街衢外維護秩序的幾位侍從中,有人認出了他。
也忙不迭過來行禮、自發在前吆喝著撥開人流為他開道。
搞得他像是奉天子命過來弔唁的一樣。
不過,也還好。
雖然有些擾眾,但被要求讓道的人大多都覺得理所當然。
尊卑有序嘛,以夏侯惠如今的官職與功績,他們避道讓行也是應該的。
當然了,肯定也會有少數人會心生不滿。
尤其是看到夏侯惠身後,還亦步亦趨著以韓龍為首的數個部曲的時候。
那幾個部曲不管是外貌還是衣著,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脖頸粗壯腮幫肉鼓、頗為明顯的羅圈腿、裹著獸皮襖子以及蹬著粗劣的鹿皮靴,還有身上那隱約依稀的羶味.不用問,這肯定是夏侯惠討遼東時帶來回來的胡人。 是塞外鮮卑還是內附的烏桓
答案不重要。 重要的是,因為夏侯惠的關係,他們竟要給這些胡虜避道讓行!
是故,在夏侯惠經過時,背影上還多了幾道怨恨的目光。
夏侯惠對此無覺,但有一人注意到了,且待垂頭蹙眉沉吟片刻後,嘴角便掛起來了一縷意味不明的微笑。
有了宮中侍從開道,站在門口處迎接賓客的陳府之人也很快迎過來。
看年齡與裝扮以及悲悽的神情,他應是陳泰的從兄弟吧,簡單客套幾句,便直接將夏侯惠往府邸正堂引。
潁川陳氏雖是名門,但是以積善修德著稱,府內並不寬敞,故而兩側連廊的廂房只是簡單的設置少許坐席,已大致坐滿了。
在夏侯惠經過時,許多人都不由起身。
不是夏侯惠的名望已然令旁人肅然起敬了,而是他們簇擁著的人——夏侯玄,依著後輩的禮數起身過來行禮了。
不管被罷黜了多久,都無改夏侯玄身是享譽京師洛陽的名士、年輕士人的領袖。
“見過族叔。”
“嗯。泰初無需客氣。”
此地並非敘舊之處,夏侯惠只是停下腳步寒暄一聲,示意韓龍引部曲暫在廂房內就坐等候後,隨後衝著夏侯玄頷首別過,繼續往正堂而去。
同樣的,夏侯玄也沒有攀談之意。
不只是場合不對,更因為他早就站在了曹爽那邊。
也難免的,在韓龍引幾個部曲入廂房就坐時,他不由眉毛高挑、微微錯愕。
部曲也好親衛亦罷,都屬於僕從的範疇,是沒有資格與他們這些名士或朝廷僚佐同席而坐的。夏侯惠此舉,隱隱有將在座之人都鄙夷為僕從的意思。
這種感覺不僅他一人有。
其他在坐之人也毫不遮掩臉上的不忿之色。
只不過,夏侯玄短暫錯愕過後,便神情自若的繼續與他人低聲敘話。
沒有人會蠢到在當朝司空的喪禮上挑事。
更何況,前不久他從父夏侯儒還特地叮囑過他,讓他顧念宗族情誼,應該在曹爽與夏侯惠的恩怨中保持中立。
對此他並沒有聽從。
但也不會在一些小事上面,做出讓夏侯儒作書呵斥的舉動來。
他的安之若素,令其他面有不忿的人也不好發作,索性視作不見、不做理會了。
反正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暫入廂房內交遊攀談的人也不會少,等下未必不會有人來當這個出頭鳥。
他們的預感很對。
很快的,隨著廂房內的坐席滿了,後來之人便將目光落在夏侯惠這些部曲身上。
婚慶也好喪禮亦罷,只要有許多朝廷僚佐聚集,就會被當作交遊的場所,如此,怎能由夏侯惠的部曲霸佔著坐席呢
馬上就有人很客氣的請韓龍等部曲讓座了。
他們都自討無趣。
韓龍連基本的客套都欠奉,只是略略抬頭斜瞥了一眼便無視了他們。
倒不是出身邊陲的他不曉得尊卑有別。
而是他知道自己是夏侯惠的人,在外就代表著夏侯惠的顏面,若是唯唯諾諾的起身讓座了,那不是給夏侯惠丟人
他們是部曲沒錯,在身份地位上比不了這些名士或朝廷僚佐也沒錯,但此處是陳府啊
夏侯惠讓他們入座的時候,連陳家人都沒有說什麼,哪輪得到這些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