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漸濃 作品

第278章 人辱之

 常年在地方戎馬的夏侯惠,在廟堂之上並沒有幾個親善之人。

 身份高點的,如他的外舅王肅、侍中陳矯等,以石鑑的身份莫說請得動,就連對方的府邸都不一定能進得去。

 而身份低些的,如杜恕、傅嘏等人,石鑑與之並無交集。

 況且,以這兩個人的性情,如何站在石鑑這邊呢

 石鑑思來想去,陡然發現如今自己的狀況,有若上天無門、下地無路。

 想將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上達天聽,讓天子曹叡出於朝廷僚佐之間不可仇殺、出面勸阻,這個辦法也行不通。

 夏侯惠是要殺了他沒錯!

 但問題是在律法之上,夏侯惠也沒有把柄可抓啊

 除非,他已然被殺死了

 然後天子曹叡才會出面呵斥夏侯惠,讓有司檢舉夏侯惠的不法、甚至還會降罪。

 但他人都死了,追不追責對他而言還有什麼意義!

 “呵呵呵”

 隱隱意識到自己的結局似是無可避免之後,石鑑不知驚恐還是沮喪,發出類似失心瘋那般毫無意義的笑聲,失魂落魄的轉身往坐席挪動腳步。

 只是待他的目光掠過夏侯玄的時候,微微一凝,旋即迸出耀眼的光芒來。

 那是求生的渴望。

 “泰初兄!還請務必救我!”

 他顧不上喪堂就在不遠處,竟大聲的叫出聲來,直接拜倒在地,“泰初兄與夏侯將軍乃親族、有骨肉之親,若願意施以援手,必可令夏侯將軍容我苟活於世,還請泰初兄切莫推辭!”

 他這是病急亂投醫、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但凡略微在洛陽城內呆過的人,都知道在曹爽與夏侯惠的齟齬之中,夏侯玄是站在曹爽這邊的。請夏侯玄去說項,那不是適得其反嗎

 再說了,夏侯玄一旦出面了,會不會就引來夏侯惠的揣測——石鑑是被他示下授意、故而才當眾折辱韓龍等部曲的呢

 瓜田李下,夏侯玄避嫌都來不及呢,何必要惹一身騷!

 故而,當石鑑眼中冒出光的時候,夏侯玄心中就好一陣噁心,待聽罷他的請求後,更是猶如被人餵了一勺蒼蠅那般。

 不自量力、譁眾取寵時你是意氣風發,而今迎來報復了,卻猶如喪家之犬那般搖尾乞憐!

 身為士人的風骨呢

 被譽為志趣高雅的士林名聲都不要了

 無恥之尤,莫過如此。

 待暗中好一陣鄙夷過後,夏侯玄內心倍感憤懣。

 因為石鑑的請求,他拒絕不了。

 無他,為名所累耳。

 被尊為年輕一代士人的領袖、作為享譽洛陽的名士,他無法也不能將石鑑的當眾下拜祈求視作不見。

 何況,馬上就不是石鑑一個人的請求了。

 很快的,其他在坐的人,也陸陸續續的開口請夏侯玄“急公好義、救人於水火”。

 他們大多與石鑑沒有交情,也不覺得石鑑的處境很委屈很可憐。

 而是物傷其類的心思。

 再說了,需要出面的人是夏侯玄,他們不過是順勢勸一兩句,何樂而不為呢

 “林伯不必如此,且先起來。”

 離座過來攙扶石鑑起身的夏侯玄,緩聲說道,“林伯既已開口,我豈有不允之理只不過,我與族叔平日鮮有交流,恐也難成事。林柏若想平息此事,還需再作思量,多與他人計議,尋出周全之策才行。”

 既然被眾人架起來了,不去說項不行,那就乾脆一點應下來,勉為其難走一遭罷。

 反正,說不說請是一回事;事能不能成,那是另一回事。

 “多謝泰初兄仗義!”

 順勢起身的石鑑,慘淡的臉龐上流露出感激之色來,連聲道謝後,繼而吹捧著,“泰初兄名滿京師,乃我輩士人之領袖.”

 其實他此刻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措,完全忘了夏侯玄與夏侯惠之間的關係很微妙,但有一線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吧。

 “諸君,不知方才此間喧譁,是否乃僕從有招待不周之處”

 就在石鑑猶滔滔不絕對夏侯玄吹捧時,一記清聲發問自連廊處而來。

 眾人側頭而顧,卻是尚書郎傅嘏在拱手詢問。

 他是長文公的故吏,所以這幾日告了假,過來陳府幫襯著治喪。方才石鑑那句高聲讓正堂的陳家人聽到了,他便以半個主人的身份,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到來,讓夏侯玄得以擺脫了肉麻的阿諛之辭,更看到了能讓夏侯惠高抬貴手的可能。

 洛陽孰人不知,夏侯惠對傅嘏的親善之意,並不亞於丁謐

 若是能拉上傅嘏一併去說清,幾率是很大的。

 他並不在乎石鑑的死活。

 但事情他都應下來了嘛,能作成就更好了。

 “並非他人有過,實乃我等一時不查以至高聲喧譁,有擾禮制,罪過。罪過。”

 很有擔當的將責任攬過來,夏侯玄起身拱手致歉,然後步前請傅嘏過來就坐,“蘭石,且留片刻,有件事還需蘭石幫襯。”

 言罷,不等傅嘏發問,便簡明扼要的將方才之事說了,再發出邀約,“蘭石,方才之事,固然是林伯有過在先,但罪不至死。且若不勸阻我那族叔更改心意、約束部曲,恐林柏有血光之災,亦會令族叔引來朝野非議。如此,兩敗俱傷也,亦誠不可取也。我知蘭石與族叔極為親善,不若,一併前去勸說可否”

 去勸說稚權更改心意

 還是免了吧!

 辱人者,死不足惜。

 雖然我與石鑑同為尚書郎,但不熟,更不曾有過交集,何必為他出面。

 相反,若是稚權招我去計議,將石鑑悄無聲息的弄死以及如何善後,我必然欣然而赴。

 撇了一眼目光中飽含殷殷期盼的石鑑,傅嘏沒有當即出聲回絕。

 而是略略沉吟後,如此作答道,“想必泰初兄也知曉,我先前職為鎮護將軍從事中郎,隨軍討遼東公孫,故而也大致能明瞭夏侯將軍為何如此作為,若泰初兄不嫌我絮叨,我便大致說一二。”

 先是不置可否,然後言及其他.

 也令夏侯玄當即心中有數:傅嘏這是委婉的回絕他了。

 不過,被回絕也是預料中的結果之一,他並沒有多少失落,只是輕輕頷首道,“願聞其詳。”

 “夏侯將軍有數十部曲,皆乃幽州漢家子,無一人是胡虜,平生也最恨被他人當作胡虜,以被折辱那四人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