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漸濃 作品

第278章 人辱之(第3頁)

 不溫不火的敘話片刻,推杯換盞幾回,夏侯玄便起身拱手,打算告辭離去了。

 但卻是不想,他作辭的話語還沒有說出來,兀自吃酒的衛臻卻是側目過來,抬手往下壓,“泰初,再坐片刻。”

 呃!

 難不成,你要為石鑑說情

 對此,夏侯玄有些不敢置信。

 雖然他倏然想起,衛臻的正職是尚書右僕射,侍中與光祿大夫都是加官

 而夏侯惠則是滿目錯愕。

 他雖然與衛臻沒有什麼交集,但很清楚其人素來厭惡朋黨,更沒有什麼私心,絕不會做出指使石鑑這種事情來。

 所以,他意欲何為

 “稚權,不若聽老夫一句勸如何”

 果不其然,衛臻留下夏侯玄後,便又笑吟吟的對夏侯惠說道,“稚權爾今,陛下甚重之,他日必乃社稷砥柱也。為自身計,何必因一小丑而自損名聲今泰初既來受託來說項,稚權不若順水推舟,對石鑑稍加懲戒,將此事揭過,如此,亦是不負陛下之厚望也。”

 竟拿天子說事

 這是單純的好心勸說,還是別有深意

 一時之間,夏侯惠沉默以對。

 是的,他是在思考衛臻橫插一腳的意圖,而並非是要不要聽勸。

 事實上,不管衛臻是否勸說,他都不打算現在就殺了石鑑。

 方才特地囑咐丁謐與韓龍分別取金、辦理通關憑證什麼的,其實是暗示他們二人先將那四位部曲帶回府邸安撫。

 不然的話,以他的手段,想幫助殺了人的部曲逃去幽州或遼東,還需要官府的通行憑證才行且他仲兄夏侯霸、毌丘儉、肥如左家或者松煙墨的營生,那個不能安置幾個人

 取什麼金啊

 無論如何,石鑑都是廟堂中樞尚書檯的僚佐,干係著朝廷的顏面。

 若是他以洩憤的方式殺了,難免會引來天子曹叡的矚目與失望——這種殺人手段實在是太糙了!

 他知道對於天子曹叡來說,區區一個尚書郎而已,死了就死了,沒有什麼可惜的,魏國從來都不缺想要當官的英俊士子,但他不能以最笨的手段殺啊!

 栽贓嫁禍、授意他人彈劾攻訐、購募遊俠兒尋隙挑釁做成仇殺、私下請託人將石鑑外放去淮南或者幽州與遼東任職可以保留廟堂顏面的方式、光明正大的手段那麼多,何必要濺自己一身血呢

 如此毫無心計、不計後果的做法,曹叡怎麼敢將廟堂變革的大事託付!

 夏侯惠還不至於為了一個石鑑而毀了前程。

 事有輕重緩急嘛。

 只要將自己的權勢鞏固住了,他要弄死石鑑,什麼時候都能弄!有的是想進步的人跳出來自告奮勇幫他弄!

 所以,他方才的舉措,其實是裝腔作勢居多。

 目的是為了將石鑑背後的人給逼出來。

 指使他人做事,肯定也要有護人周全的覺悟,不然日後如何令人死力

 他現今姿態擺出來了,石鑑背後的人應該也會想辦法施救、進而露出馬腳來罷。

 當然了,若是石鑑背後的人穩如老狗、始終不出來的話,那他也唯有假戲真做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他不能幹打雷不下雨,令天子曹叡覺得他色厲膽薄、毫無殺氣啊

 魯莽了點、事幹得糙了點,只要他認錯誠懇、擺出不痛改前非誓不罷休的姿態來,至少還能讓天子曹叡覺得將他打磨打磨過後,以後還是有機會把事情做細做漂亮的。但若是讓曹叡覺得手裡的“刀”都沒有殺氣了、威懾不了人了,那還不吝擢拔他作甚!

 酒肆閣樓內,好一陣死寂。

 心中斟酌著得失的夏侯惠,依舊在沉默著。

 而衛臻也沒有催促,又開始了自斟自飲,靜候答案。

 至於重新入座的夏侯玄,已經耷拉下眼皮養神、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作態了。

 想想也對。

 他就是過來做個姿態的,不管夏侯惠如何決定,對他而言皆無所謂。

 唉,罷了。

 片刻之後,夏侯惠最終還是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他吃不準衛臻的意圖,但還是決定聽一次勸,哪怕他知曉自己聽勸,意味著放棄了將石鑑背後的人給逼出來。

 “衛公金玉良言,在下不敢不聽。”

 先對衛臻拱手致意後,夏侯惠才將視線落在對席的夏侯玄身上,緩聲說道,“有勞泰初代為傳話給那石鑑,就說有衛公之勸,令我恚意漸緩,若他能依我之言,向受辱部曲致歉,我可將此事揭過。”

 “敢不效力”

 當即,夏侯玄拱手朗聲而應,“族叔欲石林伯如何告罪,儘可直言,我必然一字不漏傳話與石林伯。”

 夏侯惠的要求很簡單。

 石鑑是怎麼侮辱他的部曲,就要怎麼還回去——

 翌日卯時,他會讓那四位部曲在夏侯府邸外,等候著石鑑過來挨個行禮致歉;但前提是,夏侯玄需要將今日在陳府廂房內的眾人,也一併請過去“見證”!

 “這”

 方才話說得很滿的夏侯玄,有些傻眼,遲遲不作言語。

 讓石鑑行禮致歉,這種要求不算過分;將今日在陳府廂房內的人都請過去,以他的名氣想做到,也不難;但兩者加在一起,那就很難很過分了。

 夏侯惠這是打算將石鑑“公開處刑”啊!

 石鑑若是做了,名聲也就有了汙點,且這種事情必然會成為京師洛陽人人津津樂道的茶餘飯後。

 甚至,還有可能演變為典故,歷久不衰呢!

 “族叔,所謂士可殺不可辱。”

 遲疑了片刻後,夏侯玄才輕聲說道,“石林伯終究是朝廷僚佐,族叔如此要求,是”

 他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夏侯惠給打斷了,“辱人者,人辱之。我意已決,泰初毋庸多言。再者,是否要給我部曲行禮致歉,在於石鑑自身抉擇,泰初何必代他說理。”

 也是哦!

 我不過恰逢其會而已,何必置身其中呢

 且此事是石林伯有過在先,過後又想著求饒,被人予取予求不是很正常

 剎那間,夏侯玄心中那股同為士人的慼慼焉消逝不見,也當即起身拱手,“是我執迷了。族叔,我這便去傳話與石林伯。”

 隨後衝著上首的衛臻行禮罷,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