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舊事
北邙山莊園。
碧空如洗,林木成蔭,鳥雀歡歌。
自魏國定都洛陽時日漸久,人口聚集愈來愈多,城內外也就被天子劃為行園的這裡,才有綠意盎然的宜人景象了。
一大早就策馬過來的夏侯惠,看著鬱鬱蔥蔥的林木,不由想起了洛陽典農部的積弊之一:最初王昶任職典農中郎將期間的洛陽,還是樹木成林的;是故他以身作則,帶領士家開墾了很多荒廢的田畝,但時至今日,這些田畝大多都不屬於典農部了。
一來,是隨著洛陽逐漸變得繁華,耕田變得日益緊缺與值錢,故而陸續被達官貴人巧取豪奪了去。
另一,則是皇室對屯田民力的濫用,加劇了典農部失去對田畝的掌控力。
自文帝曹丕伊始,就有驅使屯田士家建造宮室、經商逐利之事;到了曹叡時期,更是連年大興土木、為寵臣起高第。
如夏侯惠自己現今的府邸就是曹叡驅使士家修築的。
僅是在這段不足二十年的時間裡,洛陽典農部就從“士民飢凍”演變成為了“士民餓死與凍斃”。
餓死,是很直觀的現象。
洛陽典農部與其他屯田區不同,還要額外種植專供皇室貴胄的“新城粳稻”。
“江表惟長沙名有好米,何得比新城粳稻邪?上風吹之,五里聞香”。
這是曹丕《與朝臣論粳稻書》的句子,也是後來劃分田畝讓洛陽典農部種植新城稻專供皇室、額外增加勞作的真實寫照。
在人力固定的情況下,額外增加勞作其他事情,典農部的田畝自然就因為勞力不足而難以迎來豐收了。
但關鍵是,官民分配的額度是不變的,洛陽中軍的糧秣是萬萬不可短缺的。
因而歉收的部份,就只能攤在士家的頭上了。
而凍斃,則是被遮掩起來的現象。
隨著曹叡大興土木愈演愈烈、在後宮奢侈揮霍越來越肆無忌憚,致使國庫虧空,為滿足一己私慾,除了對百姓苛捐雜稅外,還讓士家負擔皇室林園內的狩獵與皮毛商貿等力役,令士家一年四季到頭都沒有空閒的時間。
在達官貴人猶恨“狐裘不暖錦衾薄”的年代,每一年歲末的天寒都要奪走很多人的生命。
沒有時間外出樵採的士家,沒有砍伐的木柴可取暖、沒有山草與枝葉編制的席被可驅寒,自然也就凍斃無數了。
這就是楊阜無法清查下去的根本原因。
一切源頭都要歸根於魏國兩代君主,而不是典農部主官的推脫之辭。
當然了,典農部主官肯定也是有違法之事的。
只是這些違法之事,都被動或主動與君主的過錯糾纏在了一起,讓人投鼠忌器、無從下手。
總不能只抓摸黑偷吃的小老鼠,對明目張膽強取豪奪的大老虎置之不理吧?
近來隨著查閱洛陽典農部的宗卷越深入,夏侯惠就對天子曹叡的心態與動機愈發迷茫。
甚至還生出了這樣的懷疑:
在楊阜鎩羽而歸後,已然瞭然具體實情的曹叡,還堅持要自己來清查士家積弊的緣由,或許並不是他想改變士家不公的狀況,而只是因為士家的數量年繼一年持續減少,讓他開始擔憂,日後洛陽中軍的糧秣供應恐難以為繼了罷。
這個想法,在今天也得到了證實。
今日已然是三月十一,都超過約定時間的期限了。
若是再沒有被招來議事,夏侯惠都要忍不住拋開衛臻,獨自叩闕求見了。
嗯,是在昨日下午時分,史二前來告知他來北邙山莊園的。
還頗為蹊蹺的知會他,若無別事的話,可以來得早一些。
要知道,今天是聽朝日,天子曹叡與衛臻都要參加太極殿的大朝議,他早些過來又有什麼用呢?
獨自一人,能商議嗎?
但夏侯惠還是依言提前過來了。
緣由無他。
他已經隱隱猜到了,讓他早些過來,應該就是曹叡這些時日拖延商議的緣由吧。
所以,此中的變故是什麼呢?
又是什麼事情,是要曹叡與衛臻避席,讓旁人過來告諭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