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漸濃 作品

第295章 權欲


 毌丘儉的擔憂不無理由。

 因為他還對《阿房宮賦》記憶猶新。

 那時的夏侯惠不過出仕不足一個月就膽敢犯顏直諫了,而今是為位卑權重的中護軍,再作個詩賦諷刺又有什麼奇怪呢?

 尤其是以天子曹叡如今所行所為,被指摘諷刺了,也是名副其實啊!

 且天子曹叡將他從千里之外召回來,是為了勸說夏侯惠就範的,而不是激化矛盾。若適得其反,那他不僅有負所託,還要夾在中間內外不是人了。

 “稚權莫如此。”

 故而,他趕在夏侯惠出聲前,便抬手製止緩聲道,“我知此事難為,只是稚權也應體諒陛下難處。再者,陛下與衛侍中得朝會罷了才過來,稚權若有其他想法不妨直言,你我且先商榷一二,若是稚權言之有理,我可一併勸說陛下更改心意。”

 勸說天子更改心意?

 還是省省罷。

 不見自從九龍殿落成後,不管曹叡何所為,公卿百官都三緘其口,沒有了上疏勸諫之事?

 “一時失態,令仲恭兄見笑了。”

 斂起笑容,夏侯惠致歉後,又搖了搖頭,“我無有其他想法。嗯,就如方才仲恭兄所言,身為臣子,當忠君之事。既然陛下有所囑,我依言而行便是。”

 無理猶爭三分的你,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莫不是在搪塞我吧?

 毌丘儉眼中盡是不解與不信,但在須臾間,也尋不出委宛的質疑言辭來。踟躕了片刻,最終還是徑直而問,“此間無外人,稚權所言可當真?”

 “自是當真的。”

 輕輕頷首,夏侯惠笑容可掬。

 待看到毌丘儉面有遲疑之色,便又忍不住打趣了聲,“莫非,仲恭兄還需我作誓方肯信?”

 “那倒不必,不必。”

 連毌丘儉忙擺手阻止道,“稚權為人,我自是信得過的。”

 就說罷了,他又隻手拈鬚,耷眼沉吟。

 主要是事情太順利了。

 順利得讓昨夜就打好腹稿的、準備苦口婆心要費很多唇舌的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心中也很不踏實。

 但夏侯惠是真的想通了。

 也不再對曹叡抱有冀望了。

 且他還後知後覺的覺得,自己一直都很傻很天真,竟然妄想著要通過影響來改變曹叡!

 曹叡乃是天子啊!

 一個唯我獨尊了十數年的政治生物,怎麼可能因為臣子的赤忱而改變?

 尤其是他夏侯惠現今才多少歲?

 論人生閱歷、宦海沉浮、心術權力等等,曹叡怎麼會否定自身而去相信他?

 所以他打算放棄了,不再徒勞作無用之功。

 不管曹叡對他多麼的器重、多麼不吝寄以厚望,他都要放棄了。

 倒不是說他覺得曹叡其人不堪,已經到了無法輔佐的地步;甚至從曹叡的角度出發,或許是夏侯惠自身吹毛求疵太甚了。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倏然發現,二人的理念完全不同。

 就連求同存異的餘地都沒有了。

 是啊,怎麼會有餘地呢?

 魏文曹丕時推行九品中正制,一方面是向世家士族妥協、讓他們為曹魏代漢背書;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想將後備官員的取黜之權收回廟堂。但自前朝光武仰仗地方士族豪強得天下以來,世家士族便漸漸掌控了郡縣的話語權,早就國家掄才的察舉制度把控在手中了,推行九品中正制並不能瓦解世家士族的地方話語權,只不過是換一種操控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