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柳條抽枝成新綠,長堤舊枕復何年
那寶瓶漆紋繁複,彷彿描繪宇宙至理。玄枵身姿曼妙,等同美的詮釋。
瓶中插著幾枝細柳條,養得很鮮亮,水汽氤氳,碧色慾滴。
發生在錢塘江底,隔開了所有外在注視的這場戰鬥,越太宗文衷落在明顯的下風。此時他退位已經一年,雖然政綱得繼,但偉力難歸,官道力量已然消散了許多,正在謀求固道……
簡單來說,這一年的越太宗,個體戰力不在巔峰。
誠然他有頂級真人的眼界,可他的對手,卻是擁有楚國大巫的見識!
這場戰鬥之所以緘然無聲,是交戰的雙方都有意控制動靜。
玄枵不願意公開殺死擁有巨大聲望的越國太宗,文衷不願意讓他的國民看到他這個好像英明神武的太宗,被楚國人輕易地殺死,像殺一條狗!
這本該是遺失的故事,掩蓋在歲月塵埃下。
但在任秋離出現的這一刻,玄枵移開了目光。
任秋離是一個在歲月長河中溺水的時空旅客,她的心神隨視線一起下沉,沉落在玄枵眼中,在無盡的信息星河裡。
繁雜信息一瞬間全部湧來,將她的思維之弦一根根崩斷,幾乎將她的腦海爆開!
在道歷三九二七年,楚國兵圍度厄峰,傳承古老的南斗殿,遇到覆滅危機。
彼時任秋離把算力推到極限,藉助兵墟的複雜以及陸霜河的鋒利,成功逃過諸葛義先的卜算,躲進隕仙林裡。
這幾乎是天機真人一生的榮耀戰績!
因為她面對的是楚國星巫諸葛義先的卦算,哪怕只是短暫抽出心神的一念,也是山傾海嘯,足夠翻覆人間。
而她逃脫了。
但她真的逃脫了嗎?
此刻在越國的歷史長河中,在道歷二五三一年的這一天,與這雙星河浩蕩的眼睛對視,彷彿才是初逢——
從時間的順序上來說,道歷二五三一年的故事,當然在道歷三九二七年之前發生。
時空悖論就這樣發生了。她在事件上先遇到星神“降婁”,但在時間上先遇到星神“玄枵”。
究竟哪一方是“因”,哪一方是“果”?
任秋離頭疼欲裂!
這天翻地覆的劇變,只源於一個對視。
在她看到那雙星河般眼睛的時候,颶風驟止,雷霆陡消。
修道這些年來所積累的一切,為自己所裝飾的武備,一剎那全被剝離,她感覺自己置身荒原,又回到那孑然一身、抱膝等死的時刻。
她所有的努力不值一提,在絕對的算力壓制下,如天命卸甲!
這時那荒原上即將凍死的女人睜開眼睛,恍惚中好像看到一縷白髮。
朝聞道……
朝聞道!
任秋離遽然驚醒,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在瀕死的那一刻拔出水面,大口喘息。
但她在越國這段歷史裡得到的力量,已經無從感受!
星神玄枵自寶瓶中抽出柳條,輕輕一甩,水珠飛濺各處、折射天光如虹光,開口說道:“一切外力非己力,因緣來去一場空!”
這彷彿是一道命定的讖語,任秋離雖然沒有在信息星河裡溺死,憑自己的算力和信念浮游而起,卻被剝掉了外力。
她沒有時間來斟酌此刻,沒有空隙來審視自身,因為她的視野,在這樣的時刻裡,已經被一道劍鋒剖開。前一刻斬破了時空縫隙,步子都邁了出去、準備逃亡歷史長河的姜望,這一刻已經提劍殺來!
好一個反覆橫跳、天下第一變臉真人!
任秋離顧不得許多,身形直接往後一仰。這一記仰躍,體現了生死之間的力量感,彷彿鱗撞礁石、魚躍龍門——
時空生隙,一如龍門開,她縱身一躍,穿隙而過。逃離道歷二五三一年,逃進了歷史長河中。
姜望當然不肯放過,如影隨形,緊逐其後,也躍身其間。
流光一瞬一千年,此追彼逐如夢中。
攻守之勢易也!
在跳進歷史長河的那一刻,姜望禁不住回頭。
就在這流光一瞬裡,他看到道軀已然接近崩潰的越太宗文衷拔身而起,在時空的波紋裡,一記手刀,洞穿了星神玄枵的後心!
耳中聽得文衷的怒喝:“縱是諸葛義先親臨此身,也不該在與我生死戰中分神!你何等傲慢!”
寶瓶高高飛起,淨水灑落錢塘。
星神玄枵的道軀就這樣崩潰了。
柳條抽枝成新綠,長堤舊枕復何年!
時空縫隙已關閉。
被阻隔的是已經發生、且不能被改變的事實。
道歷二五三一年的越國隨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