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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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不耐煩地皺起眉,徑直帶他走進那座古堡,一進門,人的氣味便乘著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偌大的城堡裡,人的氣味其實並不多。大概只有七八個小孩和兩三個大人。
古堡的主樓有四層高,一樓的主廳原本應當是個做禮拜用的小聖壇,但聖壇內的講道壇、祭壇、雕塑都已經被徹底拆除,看上去已經徹底改造成一間教室了。
聞玉白從教室旁經過時,幾個孩子的腦袋從門後探出來,和門外的那些人一樣,似乎也帶著不小的惡意,甚至有孩子直接朝他腳下扔了一塊積木玩具。
聞玉白沒有搭理,抬起腳從玩具上跨了過去,便跟著院長徑直走上樓。
古堡的最上面一層,是孩子們和工作人員的宿舍,陳舊的地板隨著腳步踏過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讓本就幽長的走廊顯得更加幽深起來。
走廊兩側的房間並不少,七個孩子算上工作人員,應當也綽綽有餘。但院長卻沒在這層做半點兒停留,帶他來到走廊盡頭處,一個右轉,聞玉白才發現,樓梯上居然還連接著一個小小的閣樓。
院長踏著木樓梯緩緩來到閣樓前,“吱呀”一聲,門鎖破損的老門應聲開啟,陳年久釀的灰塵撲面而來。
看著聞玉白嫌棄的表情,馬丁木然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冷笑來:“沒有多餘的房間了,住不下去就早點走。”
聞玉白卻很快收拾好表情,拍拍手:“無所謂,你們這兒的清潔工具在哪,我……”
話音未落的工夫,山林間突然傳來一陣尖銳響亮的哨聲。方才還在冷笑的馬丁突然皺起眉來,接著完全無視掉了話還沒說完的聞玉白,轉過身,扭頭便下樓去了。
看他誠心想丟下自己,聞玉白自然也不可能沒臉沒皮地再跟過去。他便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工具間,拿來一整桶清潔用具——呵,不就是打掃個衛生的事麼。
……這群人可真特麼夠噁心的!
稍晚後的現在。
一群人跟著莎倫院長走來到古堡前的花園中,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其樂融融。
莎倫院長問道:“這一趟來,各位是怎麼安排行程的呢?住宿什麼的方便嗎?”
這正是雪茸關心的:“實不相瞞,我們打算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畢竟領養孩子的事情馬虎不得,我想和孩子們相處相處,多瞭解瞭解他們的性格,只有共同生活過,我才敢放心地作出選擇……希望不要給你們帶來太多麻煩。”
“不會不會,這是對孩子們負責的行為,我們非常歡迎。”莎倫立刻道,“我們這邊還有不少空房間,那邊先給各位安排打掃一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把行李交給我們來送上去,收拾房間的這段時間,我可以帶你們去教室裡見見孩子。”
經過湯恩村那一場山呼海嘯的洗禮,現在整個隊伍最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雪茸的寶貝手杖,和他們死命護著的一點燃料了。前者雪茸寸步不離手,後者則一直揣在oo的揹帶褲口袋裡,都安全得不得了。
再加上雪茸真的很想見見除了莎倫以外的其他活人,便立刻答應了下來。
莎倫再次禮節性地報以微笑,接著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冒昧地問一下,先生您對即將收養的孩子,有什麼大概的要求嗎……或者說,您是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雪茸根本沒想過要孩子,但這不妨礙他很迅速地信口胡謅:“男孩女孩都可以,聽話一點不鬧騰的就行。”
莎倫停頓了半晌,接著點頭:“……好的。”
一靠近古堡,一陣陰嗖嗖的冷風便叫眾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雪茸聽到裡面一陣鬧哄哄的,他這才鬆了口氣——看樣子這裡的小孩並沒有人間蒸發。
……居然並沒有人間蒸發,並沒有發生靈異事件!滿肚子的獵奇心落了空,又一陣深深的遺憾漫上心頭。
古堡一樓是個廢棄聖堂改造而來的小教室,雖然結構還保留如初,但內部一切關於機械之心、禮拜、祭祀的東西都已經被拆除、遮蓋、塗改,現在處處可見的是孩子們堆放書籍、玩具,還有老師上課使用的教具。
這讓雪茸這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生出了幾分好感——難得這年頭還有這麼清醒的傢伙。
一串欣喜的笑聲順著在偌大的空間裡蹦跳地砸來,接著,側門內迎來一位二十出頭的男青年,緊隨其後的,還有門後擠出來的一串小腦袋。
男青年彎起眼睛,挨個兒撫摸了一把孩子們的腦袋,這時所有人都注意到,男青年的右手沒有大拇指。
見到門口的客人,青年有些窘迫地把手收了回去:“……您好!我是孩子們班的生活老師,你們可以叫我安迪!”
雪茸點點頭,很快,那群小孩一擁而上,把一行人團團圍在了中間——
“叔叔!!叔叔!!”“你們好呀!!辛苦啦,我給你們捶捶背!”“我要給你們表演唱歌!!”“我我我!我會跳舞!!”
和普通小孩發自內心的淳樸開朗不同,這群小孩一擁而上的勁頭,有一種拼命表演的架勢,像是在抓緊一切機會表現自己一般,看上去實在有些做作。
所有人對此都頗有些不適,唯獨緊張了一路的沙維亞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對他們說:“他們沒有惡意,就是太想要被領養了,孤兒院的小孩基本都這樣……還有些拉不下臉、不愛表現的,就會像我這樣,可能一直到成年都不會被人領走……”
原來只是想被努力看到嗎?萊安有些難過起來,伸手挨個兒從低到高摸了摸孩子們的頭,最後不知有意無意,也輕輕撫摸起沙維亞的頭頂。
沙維亞愣了一下,條件反射想要躲過去,但又頓了頓,便低下腦袋隨他去了。
眼下,小孩子們的臉上都被過度誇張的喜悅與快樂填充,根本看不出他們的情緒是否發自內心,但只是多看了幾眼,大家便都發現了一絲端倪——
這七八個小孩子雖然性格活潑好動,但其實並不健康,有的臉色蠟黃身形清瘦,有的走路有些輕微的跛腳,還有一個小孩的右眼瞳孔似乎不會變焦,根據反應來看,右眼可能完全沒有視力。
他們的毛病都比較隱晦,不仔細看可能根本看不出來,院長和老師也隻字不提,似乎也是想竭力隱瞞什麼。
萊安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沙維亞,沙維亞也搖搖頭——他以前所在的孤兒院並沒有這樣的情況。
不會是老師偷偷虐待孩子,把他們打壞了吧?
似乎也是怕他們看多了發現端倪,沒一會,莎倫院長便提出要帶客人們先回房間休息。
看著眼前來去匆匆的客人,孩子們被安迪攔在樓下不能跟上去,便只能一個勁探出腦袋,似乎還想再努力爭取一番。
與此同時,宿舍樓頂層的閣樓裡,聞玉白終於裡裡外外將房間翻新了一遍,雖然那“死味”的源頭還沒找到,但他現在只想休息一下。
他從閣樓的窗戶往下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樓下那群披著黑布長衣的怪人們都不見了蹤影,世界像是驟然化為真空,靜得可怕。
遠望山腳,厚重的高牆連著密密麻麻的鐵絲網,在骨白色的大地上圈出一個偌大的生態缸來。
甚至連生態缸都是透明玻璃製品,還能接觸到外界的聲音和視線,而斯凱立頓孤兒院的四周卻架起了高高的鐵絲網,企圖在努力排斥一切企圖靠近內部的人。
想到這裡,聞玉白便釋懷了——遭人討厭的肯定不是自己,他們平等地討厭所有外來的人。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知道那兔子要來了,不知道他被人橫眉冷對、甚至都撈不到房間睡,會是個什麼樣的狀態。
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他推開門,走下閣樓,便看見一群人正被鞍前馬後地伺候著——
“先生們,房間已經為各位打掃乾淨了,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跟我們說。”
聞玉白眼睜睜看著一個女人從兔子手裡接過行李箱,眼睜睜看著她推開一扇嶄新完整的房門,眼睜睜看著一間敞亮明朗的屋子被擺到他們的面前,眼睜睜看著雪茸疑惑地回過頭,對上他的目光。
這一刻,聞玉白心中那好不容易生出的釋懷,又在頃刻間土崩瓦解了——
憑什麼???
第95章 白骨搖籃095
和聞玉白對視的時候,雪茸隱約能感受到對方淡淡的破防。
但他不清楚對方在破防什麼,便一直用真誠又好奇的眼神看向他,這樣一看,聞玉白身上那股子怨氣似乎就更重了。
感覺到了兩人的眼神交流,莎倫院長小心開口問雪茸:“你們認識?”
雪茸毫不猶豫地答道:“不認識。”
接著又明目張膽抬起頭,用聞玉白剛好能聽見的聲音答道:“就是沒見過臉上戴籠子的人,感覺有些新奇而已。”
看到聞玉白肉眼可見垮下去的表情,雪茸瞬間爽到,也不給他一點兒報復回來的機會,立刻頭也不回地鑽進房間裡了。見他們回房,莎倫打了個招呼,便帶著兩位清潔工離開了。
關上房門後,門外強烈的惡意卻遲遲沒有消散,萊安打了個冷顫,小心翼翼問道:“聞先生他……今晚不會過來把我們殺了吧……”
梅爾在一旁慢悠悠地打開一盒魚罐頭,看熱鬧不嫌事大道:“殺也只會殺他一個,剩下的人正好散夥,各回各家,好得不得了。”
雪茸便假裝聽不懂一般樂呵道:“好榮幸,看來團隊確實不能沒我這個主心骨!”
上帝殺不死不要臉的混蛋,所以雪茸才能一次次死裡逃生。眾人對此也早已經習慣了。
和在外見到的所有設施一樣,他們的房間也是乾淨整潔。看樣子是特意為他們找了一套四人間,雖然設施簡單、面積也不算大,但住著倒是讓人感覺十分舒服。
雪茸問沙維亞:“你們以前也是這個條件?”
或許是因為沒有出現想象中的那些過分恐怖的景象,回到房間之後,沙維亞明顯沒有先前那麼緊張了。他眨眨眼:“比這裡要好一些,但也差不多,規模小些的孤兒院都是這種配置,沒有傳說中那麼嚇人。”
雪茸看著面前陽光普照的床鋪和桌面,舒服地眯了眯眼——別的不說,這房間的環境還是真挺不錯的。
此時,聞玉白站在那完全背陰、漆黑一片的閣樓門前,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剛剛他明明差一點就能說服自己了,偏偏兔子又跑到他臉上亂蹦。
他仔細回顧了一下自己從進門以來的所作所為,實在想不通是哪裡得罪了這群人,最後想來想去只找出一個答案——種族歧視,肯定是種族歧視!
雖然被人區別對待,聞玉白心情尤其不好,但這並不能成為影響他工作的理由。他關上身後那怎麼看怎麼不爽的房間大門,決定先下樓,弄到這家孤兒院和失蹤孩子的基本資料。
剛剛上樓的途中,聞玉白已經簡單瞭解了整棟古堡的構造——古堡一共四層,一樓是用教堂聖壇改造成的教室和老師們的辦公室,二樓是後廚、餐廳和娛樂室,三樓是圖書館和檔案室,四樓則是宿舍區。至於古堡兩側的塔樓,聞不到任何屬於人類的氣味,經過時都是大門緊鎖,暫時還無法知道里面是什麼情況。
查找資料,必然是在三樓的檔案室。聞玉白走到樓梯口,剛下了一級臺階,便回過頭:“你幹嘛?”
走廊那頭,雪茸正鬼鬼祟祟探著個腦袋望著自己,見他回頭直白地發問,便也跳到他的面前:“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呀?”
聞玉白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糊弄道:“公事。”
雪茸揚揚眉,也不惱,只徑直來到他身邊:“是小孩兒失蹤的案子嗎?”
聞玉白睨了他一眼,沒作聲,便也算是默認了。
“那我跟你一起唄。”雪茸說完,便沒臉沒皮地跟到他身後去。
聞玉白:“怎麼,你們當逃犯的,還有破案的指標?”
“咳咳。”雪茸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倒也不是,你也知道的,我來就是為了燃料啊,現在剛來也沒有什麼頭緒,不如跟你一起熟悉環境咯。”
聞玉白不為所動:“熟悉環境你纏著我幹什麼?自己不會走路嗎?”
話一說完,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表情中多了一絲嘲弄:“啊,你是不敢吧。”
“誒!瞎說!我都逃犯了,還有什麼不敢的!”雪茸破罐子破摔道,“我是覺得我們兩合作很默契,一起的話效率肯定會高很多!”
實際上聞玉白說得完全沒錯。這古堡看起來正常,但總覺得哪裡陰嗖嗖的,再加上沙維亞和車伕再三強調這裡有鬼,雪茸的恐懼和好奇心在同時到達了峰值——必須要看看鬧的什麼鬼,但自己一個人不行,要麼被鬼揍死,要麼被自己嚇死,必須有個靠譜又膽大的陪著。
沙維亞和萊安一個比一個膽小,梅爾懶得搭理自己不說,論戰鬥力,鬼來了怕是比自己還要先一步陣亡,思來想去,靠得住的只有聞玉白了。
聞玉白上下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無所謂地聳聳肩,答應那傢伙跟過來了。
雪茸這人,膽子說大不大,經常被嚇得心臟亂跳耳朵亂飛,但說小卻又不小,畢竟都能幹出炸飛艇這種事來。
這個膽子又大又小的傢伙得到了聞玉白的跟隨許可,立刻加快腳步貼了過去,或許是沙維亞說得太玄乎,又或許是因為這陳舊的古堡本身就帶著一股陰森的氣息,雪茸總覺得後背毛毛的,相當不安。
他跟著聞玉白來到三層,樓梯的兩側分別是兩個碩大的房間,一側是供孩子們翻閱的圖書館,一側是孤兒院裡從始至今的全部檔案。
雪茸帶著他的好奇心東望望、西看看的時候,聞玉白已經直奔主題拐進了右側的檔案室裡,雪茸一抬頭,發現被人落下啦,這才趕緊飛快跟上他。
檔案室的管理員和門口的門衛一樣,是個渾身披著黑麻衣、從頭到腳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雪茸跟過來時,聞玉白剛巧給人看完證件,那黑衣人便陰陰地看著他,沉默著讓他進去了。
雪茸也有樣學樣地跟過去,可等他遞出許濟世特製假證之後,那黑衣人卻搖搖頭,用沙啞的聲音道:“抱歉,尊貴的客人,我不能讓您進去。”
雪茸頓時瞪大了眼睛,指著剛踏進去還沒來得及走的聞玉白:“那他呢??”
黑衣人垂下眸子,聲音中鍍上了一層無奈:“對不起,我們沒有權力阻止他。”
“啊??”雪茸被這過分的區別對待惹怒了,“憑什麼??”
聞玉白也沒想到這一點,怕他把自己氣得心臟爆炸,便也折回來問黑衣人:“他不能跟我一起?”
黑衣人搖頭,冷漠道:“不行。”
看這邊根本講不通,聞玉白有些無奈地看向雪茸,那傢伙真快氣炸了。
“我就找幾個檔案,快去快回。”聞玉白想了想,又說,“你要害怕,我把你送回房間再下來,行不行?”
雪茸氣憤地擺擺手,對黑衣人道:“我到對面圖書館看會書,總沒問題吧?”
黑衣人終於是禮貌客氣地准許了。
聞玉白一直目送著雪茸走進對面的圖書館,這才放下心來進入檔案室。
別看這家孤兒院不大,從工作人員到收養的孩子,總共也沒幾個人,但檔案室裡的資料卻一排排密密麻麻,內容相當充實。
聞玉白拿來檢索,先找到了斯凱立頓孤兒院的院史記載。
資料顯示,斯凱立頓孤兒院成立已經有近一百年曆史,前八十年一直和其他孤兒院沒有什麼區別,一直受著貴族的資助,在大陸東部的小鎮里正常運行。直到二十年前,在現任院長馬丁·帕特里克接手之後,孤兒院便從人口密集、環境良好的東部小鎮,整體遷址到了如今荒蠻一片的伯恩鎮來,當時孤兒院總共收養了23名孩子。
從資料裡的內容能看出來,孤兒院搬來之前,他們所在的這座弗萊士山也同樣是寸草不生的白巖底,當時整座山上只有山頂這座古堡,那是幾百年前、機械之心還沒降臨前,古人就留下的遺物。
馬丁帶著一群孩子遷址到這種鬼地方,自然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對,中間也遭遇了非常多的波折與磨難,最終這位老鄉長選擇了先斬後奏,在未得到教會批准的情況下,強行把整個孤兒院遷了過來,為此自然也付出了相當沉痛的代價。
再後來,馬丁突然因為“走私罪”入獄,本應當判處終身監禁,可與此同時,這座山上的綠化情況漸漸有了好轉,當地政府認為這是孤兒院的功勞,便以此為由向教會協調,馬丁院長得到了提前假釋,斯凱立頓孤兒院這才得以在此地徹底紮根——這樣看來,孤兒院丟了那麼多孩子,卻依舊能平穩運行,和當地政府在背後撐腰應該也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聞玉白仔細翻看著手中的資料,翻到最後才發現,在馬丁因走私罪入獄之後,這家孤兒院的院長已經從馬丁·帕特里克,變更為其女莎倫·帕特里克——可今早還是那老傢伙親自接的自己,也不知是安的什麼心。
這麼想來,今早來接見兔子一行人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真正的現任院長莎倫。他想到了兩人截然不同的態度,想到所有人都對他似乎都很客氣,相比起來,自己就跟他們有仇似的,頓時一陣窩火。
他合上院史志,轉身便去找所有孩子的檔案。
來之前,他特意讓長生給自己調取了有史以來這裡所有失蹤的兒童名單,結合現場的檔案來看,自從遷址來伯恩鎮後不久,失蹤案便從沒停歇過。
太過久遠的案件追究起來難度太大,聞玉白便從最近的一起開始研究——最近失蹤的一名孩子則失蹤在兩年前,名叫塔蘭。
聞玉白順著檢索,調閱出這這個孩子的資料。
塔蘭,出生於新曆·蒸汽5年,今年15歲,是在三年前自己主動來孤兒院的。他自稱自己的家庭出現了變故,所有的親人全部離世,希望來斯凱立頓孤兒院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並且也得到了收留。兩年前,同樣是留下了一封信,說是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遠房親戚,決定投奔他們,從此不會再回來。
信的原件被附在資料的最後,字體看上去成熟得不像是13歲孩子該有的模樣,措辭倒是透出一股奇怪的稚氣。
聞玉白盯著他們的信件看了許久,努力記住了他們久遠的、快要消散的氣味,接著又看向手裡的這一沓資料——他並不瞭解孤兒院孩子們的檔案應該有哪些組成部分,但通過外殼的厚度和紙張狀態能看得出來,每一份報告,應該都少了好幾頁的內容。
就在他盯著那幾份檔案仔細琢磨時,忽然一陣風吹來,檔案室四周的燭火忽然全都滅了。
雖然此時是晴朗的白天,但因為檔案的紙不能被陽光直曬,所以檔案館四周的窗戶被一層厚厚的窗簾遮蓋。
此時,照明用的燭光全部熄滅,一瞬間,偌大的檔案館一片漆黑。
聞玉白手中的動作一頓,五感卻非常迅速地全部就位。他的耳朵敏銳地感知到了怪異的動靜,於是迅速回過頭來——
“咚、咚、咚……”
一串聲響從長長的走廊盡頭傳來,聞玉白盯住黑暗中那模糊的影子,在它靠近自己的一瞬間,穩穩地伸手接住了它。
下一秒,那一圈本已經熄滅的火焰,又“忽”地悉數亮起。聞玉白一低頭——
一顆血紅色的皮球,正咧著斑駁的笑臉,直勾勾望著他。
第96章 白骨搖籃096
與此同時,檔案室對面的圖書館內,雪茸也注意到了對面短暫的忽暗忽明,扭頭看了半天——怎麼了?對面開始鬧鬼了??
想到這裡,他也忍不住抬頭,又怕又期待地望著圖書館頭頂的那圈燭臺燈,一直盯到脖子痠痛,眼睛都要被燒出兩個洞來,頭頂依舊燈光四溢、光彩照人。
雪茸抹了一把眼淚,鬆了口氣又憤憤地低頭——隔壁最好不要是真鬧鬼了!
說實話,剛進這圖書館時,他還頗有些緊張,但很快,那熟悉的油墨味和舊紙張的香氣便讓他安心下來——他在學院唸書的時候,閒來無事就愛泡進圖書館裡,那時填滿他世界的,便就是這樣的氣味。只要什麼鬼啊怪的,別趁著聞玉白不在作妖,他還是很樂意待在這裡的。
因為是孤兒院的圖書館,這裡的書大部分還是偏向於兒童向的讀物。雪茸漫無目的地在書架前掃視著,終於在中下層發現了一排頗有些深度和難度的書。
雪茸彎下腰,逐一掃過那些書的書脊,一本書名是看不懂的神秘字符的厚書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將那本書取出來翻開,裡面也是密密麻麻叫他看不懂的古老字符——這樣的書放在孤兒院的圖書館,本就相當有些離奇,偏偏這書上還被人用同樣奇怪的字符,手寫了詳細的批註和筆記,大概率是捐贈前就留下的。
雪茸很好奇這本書書寫的具體內容,雖然一個字都看不懂,但裡面有不少插畫,能讓他勉強能看懂這本書的大致內容——看起來像是某種秘術書,在介紹類似於起死回生術的東西。
雪茸不信所謂的玄學秘術,就連好奇這裡的“鬧鬼”,也是奔著打假去的,因此翻看了幾頁插畫之後,便頗有些失望地合上了書。
就在他準備將書放回書架上時,書裡掉落出來了一張借書條——是一個名叫“塔蘭”的孩子,在去年冬天借閱了這本書。
一個小孩兒,借這種書大概率只是因為好奇。雪茸把借書條又夾了回去,一併放在書架上,隨手帶了一本《機械設計美學》回去。
借書需要在門口的借書處進行登記,但這個點圖書館並沒有人看管,雪茸便拿來桌上登記用的本子決定自助。
拿到登記本的時候,他愣了一下——本子應當挺厚的,不只是為了方便還是因為什麼,在此之前的所有頁數都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張空白頁等著借書人去寫。
雪茸盯著那張空白紙,一瞬間好奇心大動,於是立刻轉身,輕輕用手指在滿是灰塵的書櫃上抹了一把,他把這灰輕輕地抹在紙面上,上一頁寫的字便以壓痕的方式顯現了出來——
這一整頁有十幾本書的借閱記錄,各種年齡段、各種風格的書都有,書名應當是由管理員統一抄寫的,筆跡都是統一的成熟流暢,但後面的借閱人簽名則是五花八門、各式各樣——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歪歪扭扭、有的方方正正。
可說是各式各樣,卻也僅限於字跡,因為所有借閱人籤的都是同一個名字——塔蘭。
又是塔蘭。
雪茸一邊在心裡回味著這個名字,一邊在借閱冊上寫下假名“布萊克”,慢悠悠走出門時,正巧遇到聞玉白從對面走來。
他抬抬手跟那人打了個招呼:“資料查得怎麼樣?”
“挺好,該查的都查清楚了。”聞玉白平靜道,“就是遇到了一點小意外,耽誤了一點時間。”
雪茸:“什麼意外?”
聞玉白簡明扼要地複述了自己在圖書館的簡單遭遇——在經歷了燈滅、紅皮球事件之後,他親眼看著一個小孩子身材、身穿白衣服、但是沒有任何人類氣味的影子,像一陣風一般從資料架的盡頭一閃而過,但他懶得理會,便也沒跟過去了。
“啊??你說什麼??”雪茸氣得心臟都抽抽了兩下,“你沒跟過去??鬧鬼了你都不跟過去看看??你怎麼忍得住的啊你?”
聞玉白有些木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並不能理解雪茸的激動:“……因為我覺得查資料更重要一點。”
雪茸無奈地拍上自己的腦門,深深嘆了口氣,又遙遙望向那進不去的鬧鬼檔案館,緊張、羨慕、遺憾。
看他這副望眼欲穿的模樣,聞玉白想了想,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等我。”
雪茸眼巴巴看他折了回去,再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個看起來血淋淋的皮球,很真誠地雙手捧著遞給他:“給。”
見到那東西的瞬間,雪茸差點兒直接嚇出原形,連蹦帶跳向後退了十來步:“我靠,這什麼玩意兒??”
“就……我說的那個皮球。”聞玉白麵露懵懂,感覺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了,“我還以為你很想要呢。”
雪茸又看了一眼那皮球,仔細看才發現,上面的紅色不是血,而是紅色的油漆,球的表面用墨水塗了一張歪歪扭扭的笑臉,怎麼看怎麼滲人。
他生理性地打了個寒顫,最後又忍著噁心伸手接過那東西來——能怎麼辦呢,畢竟是鬧鬼的證據,還是有那麼一點研究的必要的,最主要的是聞玉白還特意折回去拿了,為了雙方的面子也真是盛情難卻……
看著他一臉嫌棄又抗拒的樣子,聞玉白聯想到他在湯恩村裡被一顆人頭嚇到差點原地去世的畫面,忽然笑出聲來:“葉公好龍。”
雪茸沒聽過這個來自東方大陸的成語,問:“什麼意思?”
聞玉白擺擺手,胡扯道:“誇你有品味。”
雪茸會懷疑一切,唯獨不會懷疑誇他的話,儘管這句讚美出現得很不合語境也沒有邏輯,但誇了就是誇了,他百分百照單全收。
眼看著這傢伙的步伐又輕快起來,聞玉白饒有興致地問道:“下步打算去哪兒啊?搭檔?”
雪茸立馬轉身把球塞給他:“你先幫我把球保管一下,我們有空一起研究,一會兒下去找個人。”
“行。”聞玉白也不問他找誰,便一口應了下來。
雪茸跟著聞玉白來到了他的小閣樓,眼睜睜看著那人把皮球鎖進鐵皮書櫃裡、沒有十年開鎖經驗都逃不出來,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這時,聞玉白扭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氣味?”
雪茸:“什麼?”
“死味……呃……”聞玉白想了想,換了個不那麼抽象的措辭,“類似於風乾了很久的動物屍體的味道。”
雪茸皺起鼻子,努力聞了半天:“沒有啊,可能我鼻子沒有你靈光吧。”
轉頭就開始批判起聞玉白的居住環境來:“不過像這種環境吧,哪個角落掉幾隻死老鼠也是很正常的……嘖嘖嘖……不像我們那兒,又大又寬敞,乾淨得連個小蟲子都找不到……”
剛才還溫順馴良的聞玉白立刻拉下臉來,哐哐兩下打開門鎖,把那血皮球塞回到他懷裡去:“帶著你的戰利品回你的豪華套間去,我這丁點大的破屋子供不起。”
雪茸立刻把那東西又推搡了回去,態度也是一萬個能屈能伸:“呸呸呸,我盡瞎說!你這裡也很……很溫馨!”
聞玉白憤懣地摔上櫃門,相當鬱結地轉身離開,也不想再看這破屋子一眼。
說實話,他也不挑什麼住宿條件,畢竟跟著聞風清這麼久,冰冷的鐵籠子也睡了很多年了。但最讓他不爽的是這裡嚴重的區別對待——憑什麼那兔子能被好吃好喝伺候著,輪到自己就都是最差的??
憑什麼??就因為自己是獵犬??
內心怒吼著,腳下步子也好似生了風。聞玉白飛快地離開房間下了樓,身後的雪茸差點兒幾個趔趄沒能跟上。
直到他陰著個臉來到一樓,正碰上安迪帶著一群孩子在玩遊戲。
看到聞玉白的一瞬間,本來還嬉笑打鬧著的孩子,立刻尖叫著躲到了老師的背後,有的恐懼得渾身發抖,有的仰著腦袋痛哭不止,還有的躲到了老師身後,“嘭”地一下子,把手裡的積木狠狠朝聞玉白砸了過去。
聞玉白伸手輕鬆地接過了那塊積木,他沒打算跟小孩計較,彎下腰準備把東西還給他,沒想到那小孩兒慌張後退了一步,接著指著他漲紅了臉怒吼道:“走開!!你這個可惡的混蛋!!!”
安迪見狀,沒有教育孩子不禮貌的行徑,只是把他們都往身後攏了攏,沉默地護住了他們:“先生,有什麼事情麻煩直接和教職工商討,不要嚇唬孩子。”
聞玉白對此深感無語——大爺的,上樑不正下樑歪。
原本聞玉白也僅僅只剩下無語了,可偏偏吭哧吭哧、罵罵咧咧從樓上追下來的雪茸,剛一亮相就受到了孩子們的眾星捧月。
一見到雪茸,方才還哭著鬧著的七個小孩兒,立刻換了一張臉,笑嘻嘻地圍了上去。
“叔叔!叔叔!!我來給你表演個節目吧!!”“哥哥!我有個好笑的事情要講給你聽!!”“來跟我們玩過家家,你演爸爸!!”
……憑什麼???
聞玉白平穩的情緒再次出現了裂縫。
安迪不讓聞玉白接觸孩子們的意願非常明確,而雪茸則是被孩子纏住完全無法脫身,兩人不得已,只能分頭行動。
聞玉白來到一側教職工辦公室,直接找到了現任院長莎倫面談,那女人明明對待兔子一行人有說有笑,面對自己,卻也陰陰地板著個臉。
這已經在聞玉白的預料之中了,他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問道:“我想來具體瞭解一下格雷和塔蘭兩個人的情況。”
另一邊,雪茸也終於找到機會問那一群小孩:“那位叫塔蘭的小朋友在不在這裡呀?”
莎倫冷冷道:“具體情況您在檔案室裡應該也能瞭解到,兩個孩子自行出走,下落不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早就已經不在孤兒院裡了,外面的環境這麼複雜,是生是死,都很難說。”
而另一邊,一個孩子奶聲奶氣地抬起頭,對雪茸說:“他一直都在這裡呀,經常晚上會出來跟我們一起玩。”
“啊……不過,可能你不能跟他玩咯。”小孩兒眨著眼睛,“因為老師們說過,走丟了的小朋友,大人是看不見的。”
第97章 白骨搖籃097
聽到這句話,雪茸又感覺一陣雞皮疙瘩亂爬——什麼意思啊??為什麼白天不玩晚上玩??大人看不見小孩能看見??還有聞玉白搞來的那個皮球、檔案室裡那個一閃而過的白影,都他爹的是什麼啊??
兔子的膽量讓他毛骨悚然,但堅定的唯物主義價值觀又決不允許他輕信鬼怪之說,於是便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小孩兒睡糊塗了吧??
可偏偏其他的小孩兒還為他作證——
“對!我最喜歡和塔蘭一起玩捉迷藏了!!”
“……捉迷藏?”雪茸一下子聯想到了那檔案室裡,聞玉白看到的那個飄忽的白影。
“可惜他好久沒有白天出來玩過了,他也說過他一個人很寂寞……”
雪茸倒吸了一口氣:“一個人……很寂寞嗎……”
“他會的東西好多,還很喜歡和我們一起拍皮球!”
“拍……拍皮球?”雪茸又一陣不寒而慄,“是那個……紅色的皮球嗎?”
“對!”小孩兒高興道,“那是他臨走之前親手畫的!”
明明說他一直都在,卻又說什麼臨走之前,聽著他們嘰嘰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語,雪茸只感覺一陣眉心跳痛。
接著又有孩子說:“他讀過好多書,認識很多字!還會經常讀故事給我們聽!”
雪茸:“圖書館的那些書都是他借的嗎?”
“對!因為他不能來圖書館,所以我們會用他的名字幫他借書!”小女孩說,“他自己讀的書都好高深,我們都看不懂,但他也會經常借一些故事書讀給我們聽!”
高深的書,如果是說那本奇怪語言的書,別說是小孩,就連雪茸也讀不懂。至於為什麼他不能自己來圖書館……雪茸只是稍稍一細想,就又開始冷汗狂流了。
可這一層又一層的恐懼,卻叫雪茸但好奇心和探索欲又攀上了新的高峰。他在心底默唸了三遍“沒關係,有聞玉白在怕什麼”,給自己充分打足了氣,這才問道:“那你們能帶我去看看嗎?哪怕我看不見他也沒關係。”
小孩子們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孩子才搖搖頭:“不可以,塔蘭很害羞的,有陌生人在的話,他是不會願意出來的。”
“而且他說過,如果被大人看到的話,就再也回不來了。”另一個小孩說,“請你不要去找他,我們不想要塔蘭消失!”
雪茸感覺兔子耳朵都要控制不住往外冒了。
再後來,孩子們的才藝表演、故事分享、親子游戲,雪茸統統記不清了,如坐針氈了許久,終於趁著聞玉白走出來的檔口站起身。
孩子們一看聞玉白,方才臉上那天真無邪的表情,又瞬間被厭惡和恐懼代替。
一個孩子見雪茸回頭,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跟他認識嗎?”
雪茸察覺到孩子們對他的存在非常敏感,為了便於日後能更加便捷地獲取情報,雪茸說:“完全不認識。”
孩子們這才紛紛鬆了口氣,揚著甜甜的笑意和他道了別。
雪茸屏住呼吸,匆匆離開了——不只是鬧鬼的話題,小孩們這樣黑白分明的態度和迅速切換的表情,也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
明明自己自始至終連一點鬼影都沒見到,卻感覺哪哪兒都不對勁。
另一邊,校長辦公室門口。聞玉白不出所料,沒能從莎倫院長的口中問到半點兒有價值的信息。
但他也不惱,只是臨走前回過頭,平靜地問道:“說起來,明明女士您才是現任院長,前來跟我對接的卻是令尊呢?”
“我父親雖然退休,但仍然心繫院裡的工作,接見一個客人應該沒有問題吧。”莎倫垂下眼,並沒有看他,“更何況我們父女各有所長,他更會和賓客們溝通,而我更擅長和孩子們打交道,分工合作罷了。”
莎倫雖然態度冷淡,但每個問題都有很認真地回答,聞玉白對她並沒有太大的意見。
轉身離開,他在拐角的樓梯口遇到了正在等他的雪茸。那傢伙一臉強裝鎮定的驚恐,明明臉已經全白了,還依舊擺出一副遊刃有餘地樣子:“忙完了?”
聞玉白二話不說,直奔主題:“怎麼了嚇成這樣?找到你要找的人沒有?”
雪茸清了清嗓子,儘可能讓自己開口的聲音不要顫抖得太明顯:“……沒有,嗯,就是聽小孩們講了些比較奇怪的故事。”
聞玉白禮貌性地搭茬:“什麼故事?”
雪茸飛快又扼要地將孩子們的話複述了一遍,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相信,聽他們的意思,塔蘭這個孩子可能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難道是孩子們集體得了癔症,是他們一起幻想出來的朋友?這也太不合理了。”
聞玉白聽完,平靜地安慰道:“首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可以確定的是,塔蘭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你不用想太多。”
雪茸一聽,眼中快要破碎的世界觀重又堅定了起來:“真的嗎?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