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收奴
劍剛拔出來,就縮回去了一寸。
渡星河低眸。
劍靈:【打不過,不如咱們跑吧。】
怎會有這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劍!
有器靈的法寶要擇明主,因此也具備認良才的眼光,它一眼看出眼前這坨難以描述的膠狀物在自家主人之上,跑才是上策。
劍靈能看出來的,渡星河亦察覺到了。
她並非有勇無謀之輩,會選擇拔劍,全因另一樣倚仗。
“你就是雲永恕吧?”
它蠕動了一下,從光滑表面上凸起的面孔露出懷念神色,只是在剎那之間,變幻成更深的羞憤、後悔和警惕。由於他的情緒太複雜,在她眼中,就是聽到她說出它的名字後,它的臉便皺成了一團。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我的弟弟跟你說的嗎?”
雲永恕自然知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並不光彩。
可它的實力的確遠超從前,且它堅信,只要奪得一名劍修的金丹,並將之煉化,他就能重新打開那道門,去找那名老道算清舊賬。
“不是,”
渡星河袖中微沉,一本古籍落入她的手裡,她往裡面注入靈力,薄唇微掀:“做主子的,怎麼能不知道奴才的名字呢?”
話音剛落,它還沒來得及暴怒,龐大的身軀便被陣陣黑光所縛,留陽府舊主的殘餘靈力匯聚其身,它就像是一隻小山高的蠕蟲,勉力仰首,面目猙獰。
內院屋簷上的瓦片受到無形力量吸引,從屋頂上剝落,飛到它身上,成為它堅硬的盔甲。以雲永恕為中心,向外爆發出強大的吸力,渡星河險些也被吸過去——重劍出鞘,那削鐵如泥的劍鋒往地上一插,半把劍埋入地面,移動了五米,才堪堪停下。
劍靈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被挖出地底是要用來當剎車的。
真不把劍當劍吶。
只見面前的巨物又起變化。
那被吸附到它身上的雜物,掃帚變成血管,瓦片為血肉,門窗作筋骨……
它們組成了手腳的形狀。
簡陋,但能用。
如同渡星河所猜測的,契身書對活物的限制並沒有因為主人的離去而消失。
作為被登記在契身書上的“家奴”,雲永恕自身會受到契身書新主人的束縛,只能藉助外物來支撐起自己的活動。四隻巨大的新手腳反方向著地,把臃腫主體撐立起來。
每往前走一步,地板都彷彿跟著顫抖了一下。
“我找了那麼久的契身書……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雲永恕啞聲問。
渡星河說:“搜腸刮肚。”
雲永恕想了想,明白過來了,對她另眼相看:“是你們邪修能幹出來的事。”
剛說完,它怒聲:“你把我改回來!”
“讓你當官你還不滿意?”
“……還給我!”
渡星河從它的語氣裡品出惱恨之意。
都被異化成一坨怪物了,仍惦記少的那二兩肉,可見命根子這三字說得一點不錯。
渡星河嘖的笑了一聲,再次拔出輕劍。
有契身書的壓制效果在,她才敢冒險一回,越級挑戰這隻盤踞在炬級秘境留陽池中,被汙染的灰粉色肉山。它背部的粘稠血漿隨著每一步動作被撕扯,跳動,很難想象一個仙風道骨的修士會為了追求力量,把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畫中所見,是真實發生的嗎?
渡星河仍有疑問,但顯然,解謎並非當下首要之事。
雪名錚然出鞘,將周圍的汙濁之氣肅然蕩清。
“——自己來拿啊。”
金丹以上的對決,端看修士在自己的道上,走得有多遠,修得有多精。
金丹之前,渡星河篤信劍術,金丹之後,又經歷了在輪迴院分舵的生死戰,讓她多了一分明悟——劍術對劍修來說,便是將靈力和劍道釋放出來的媒介,一如符修的符籙,器修的法器。
隨著雲永恕四足微屈,高高躍起,震盪開的靈壓讓接近者的五感都開始扭曲,最先察覺到異常的,是色彩開始以倍數變得更加斑斕。
這是萬物原本的色彩。
肉眼神經能感受,大腦能分辨的色彩是有上限的。
在自然界中,色彩視覺尤為出色的蜂鳥視網膜上就擁有第四種錐體細胞,能夠看到的色彩之數,為凡人百倍之數。
渡星河曾有感而發,修
士凡人有別,可高階修士,和己常的築基結丹者,也不像一個物種,大家能看到的,觸碰得到的都不一樣,只是外表看著都是人罷了。
而此刻,越是接近眼前這坨巨物,渡星河五感便越是被強行撬開,大量的色彩灼過她的視網膜。
看山非山,見水非水。
要說這看得多還不好?
越階看到高階修士眼中的世界,或能有所感悟,可在戰鬥中被迫看見,只會擾亂渡星河的判斷。
轟!
她微微側身,險些沒躲開對方的一擊。
原本以為是石階的地方,她卻一腳踩空,急速墜落——
那竟是一口水井。
冰冷的井水漫過她的肩,她仰起頭,井口外的光滅了,龐然大物壓住了井口,從它身上冒出數之不盡的肉芽,要將她堵在井裡殺。
渡星河握住了自己的劍。
劍光乍現,霎時間,廢棄深井裡的水被賦以靈氣,澎湃上湧,寸寸成冰。
“攬霜江!”
……
片刻的寂靜後,一條冰龍從井裡拔地而起,將雲永恕堵著井口的膠質肉身轟了個對穿,原本灰白色的肉被凍得僵白,它身上那張臉也露出些許訝色:“你居然還能用出完整的劍式。”
渡星河跳出百米遠,佇立在屋簷上。
和汙染源離得遠些,她就能重新聽得見了。
往門後世界看的那一眼,險些把她五顆金丹撐破,可是也讓她提高了心境,面對雲永恕的威壓不落下風,不被影響得握不住劍。
見她雙目緊閉,雲永恕笑了:“看得太多,索性閉眼?你很有想法……”
“你身上還有很多秘密。”
雲永恕仔細地打量她,身上的傷處眨眼間就癒合如初。
“等把你同化之後,我們再來敘舊。”它饒有興致地說,深知兩人實力差距的它一點也不著急:“來吧,把你會的都用出來——留陽池被五行宗牢牢把持著,我還真好久沒見過劍修呢。”
話音剛落,面前的劍修就睜開了眼。
雲永恕一怔。
它分明記得,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如今卻浸潤著無盡的湛紫色。
很難描摹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光是被凝視,便感覺肉身乃至靈魂被洞悉。
愕然後,它不禁一惱。
自己所經歷的,豈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女修能看得透?不過又是負隅頑抗的小把戲罷了!
嘩啦啦。
《契身書》在渡星河手中無風自翻,她一手執劍,一手拿書,字字綻出金光:夏四月辛巳,雲永恕自願賣身留陽府為僕。
十七個字,牢牢遏止住了怪物絕大部份的力量。
書上沒寫原因,為什麼五行宗一個前途無量的弟子會甘心在秘境中為僕?不得而知,渡星河也沒那種給人留半條命滿足好奇心的餘裕。
這十七個字化作無形的金網,將雲永恕籠罩其中,束縛住它。
她知道它的倚仗為何物,那道門在短時間內“拔高”了它境界,若論紙面實力,它遠勝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