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客 作品

第129章(第2頁)

 菩珠如獲至寶。

 這一個月來,她的口糧幾乎就是乾糧,看見肉,口中生津,立刻先吃了兩條。

 這些肉條為能長久保存,烤得無比干硬,只以鹽漬,若是平日,入口難以下嚥。但是此刻,菩珠卻覺味美,勝過龍肝鳳髓,一口氣吃了兩條,這才終於感到肚子有些飽了。休息片刻之後,待體力恢復了些,將饢餅和肉條全部包起來,搬到了後面馬廄所在的院中。

 此處靠近馬廄的牆邊,也挖有一個地窖,平日用來儲藏馬匹的精飼,因位置靠裡,除了驛舍中人,平日外人不會知道。

 菩珠從前常來這裡為馬添飼,再熟悉不過。

 她搬開上頭的一些雜物,掀蓋,把包著食物的袋子扔了下去。又到廚屋找來一隻大水囊,去附近鎮口的井裡打水灌滿,抱著,慢慢走了回來,也放了下去。再到驛舍屋裡找來一床被子和蠟炬、火石,最後自己也鑽進去,將蓋口旁的雜物掩回,蓋上蓋,沿著梯子,小心地一步一步爬了下去。

 河西長年少雨,地窖裡很是乾燥。她點上燭火照明,鋪好鋪蓋,當最後終於能夠扶著腰慢慢地躺下去,閉上眼睛,耳畔寧靜無聲,這一個月來,身體裡彷彿時刻都在繃著的那一根弦,終於鬆了下來。

 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那日,前面不能再走下去了,因她不能保證,她不會被沈暘的人遇到,當時便就決定回她熟悉的福祿鎮,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等待轉機。

 這一輩子,她和他第一次,就是在這裡相遇的。

 若他獲悉河西變故,入關來尋,他一定能想到這裡,來此尋自己的。

 可是,萬一他沒來呢?就如同前世那樣,她始終等不到他……

 她的心微微縮了一下。

 但很快,自己又轉開了。

 即便他真的來不了,那也無妨。畢竟,她之前也和費萬約好過在福祿鎮見面。他遲早一定會回到這裡來找她的。

 菩珠在心裡安慰著自己,如此說道。

 這一夜,她終於睡了一個算是安穩的長覺。

 第二天早上,她是在又一次的胎動中醒來的。

 她的孩兒跟著她,吃了不少的苦,但他依然還是那麼的健壯,也還是那麼的乖巧,彷彿知道她一個人等待煎熬,接下來的每一天,總時不時地這樣提醒著她關於他的存在,讓她知道他在陪伴著她,讓她不至於那麼孤單。

 就這樣過了十來天,因為水沒了,入夜,天擦黑後,菩珠爬出地窖,去往水井取水。

 她像之前幾次那樣,正往囊中灌水,忽然,聽到遠處竟傳來一陣說話聲,似有一群人,正往這邊過來。

 在此已是藏了十來日,這是第一次,她在附近聽到人聲。

 起初她以為是費萬或是誰,但還沒來得及激動,那種感覺,瞬間便就變成了緊張。

 那些人在用狄人的言語交談著。

 她一手抱著還沒灌滿的水囊,一手扶著自己顯懷五六個月的隆腹,飛快地從後門奔回到了窖旁,將水囊扔了下去,掩住蓋口後,自己爬了下去,呼地吹熄了蠟炬。

 她躲在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裡,片刻後,聽到那說話聲越來越近,有人來到後院,將馬牽入馬廄。

 “這種地方,廚屋旁應有儲糧地窖,你們過去看看裡頭有無吃食……”

 “記住,叫你的人幫我好好地找,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說話之聲陸陸續續地從蓋口裡傳入,清清楚楚,飄進了菩珠的耳中。

 竟然是沈暘的那個手下!

 他怎的陰魂不散,竟也來了這裡?難道是他知道自己躲在這裡了?

 正當菩珠駭異,又聽見一道操著狄人言語的聲音說:“這一路不是已幫你找了好多地方嗎,都沒有!那女子到底何人,如此重要?”

 沈姓的道:“你管此事作甚?只要你們能幫我找到那女子,必有重金!”

 那東狄人答應了下來,二人一邊繼續說話,一邊彷彿離開了,聲音和腳步聲漸近遠去,最後徹底消失在了耳畔。

 菩珠後背已是沁出冷汗,又暗自慶幸自己起先多個心眼,沒住在前頭的那個地窖裡,而是躲在這裡,這才逃過這個劫難。

 這一夜,在這漆黑的地窖之中,菩珠聽著外面隱隱飄下來的陣陣喧囂聲,一夜無眠。

 那姓沈的帶著這隊人馬在鎮上停留了三四日,白天應是去周圍找人,驛舍裡不聞聲響,夜裡回來,發出動靜,就這樣,終於到了第四日的早上,姓沈的帶著人走了。但在走前,於菩珠而言,卻發生了一樁意外。

 或是東狄人的天性所致,那些人牽走馬後,竟順手點火,把馬廄給引燃了。

 菩珠起初無知無覺,人在地窖,漸漸感到有些悶熱,覺得不對,於是架梯慢慢爬了上來,稍稍推開上面的窖蓋,看了一眼,這才驚覺,近旁馬廄已是起火。

 她正要出來暫時躲避一下,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時,整間馬廄坍塌,將近旁的一片泥牆壓塌,那牆朝著窖蓋傾了下來。

 菩珠下意識立刻將窖蓋擋了回去,只聽頭頂“轟”的一聲,重物砸在了頂上,一陣簌簌響動,頭頂泥塵不停墜落,她更是被震得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扶不住梯子,差點從上面栽下來。

 她死命地抓住梯,閉目靠著,待那陣動靜過去,自己人也漸漸恢復過來,試著再抬手去推窖蓋,卻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上面應是壓了一片斷牆,太過沉重,她竟推不動了。

 地窖中本就有些熱了起來,再加上焦急,頃刻之間,她渾身冒汗,命令自己鎮定下來後,再試著去推,依然無果。

 外面,馬廄的可燃物有限,大約很快就燒完了,地窖裡的空氣也漸漸地涼了下來。

 菩珠在休息過後,繼續試。她徒勞地試了許多次,最後一次,使出渾身的力氣,一絲一絲地,用她舉得痠痛得就要斷掉的胳膊,終於將那蓋頂往側旁稍稍挪開了幾寸,藉著蠟炬的光,這才看清,外頭還橫了一根塌下來的柱子。那柱子似頂在那片倒塌的牆根之下,死死卡住了。

 接下來的幾天,在徒勞地繼續試了無數次後,菩珠終於不得不去面對一個現實。

 以她之力,她是不可能從裡面頂開蓋,將那根壓在窖頂的柱和那面斷牆給挪開的。

 她出不去了!

 接著,她又意識到了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問題。

 食物還能夠她再吃上些天,即便堅持一個月,也沒問題。

 但是水,那隻水囊裡的水,已經剩下不多了!

 她不敢再徒勞地耗費體力。多耗費一分體力,便就需要更多的水來緩解那口舌乾燥之感。

 她只能等待,等待誰能如她一開始設想的那般,想到她可能會藏身在這裡,過來將她解救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就這般,開始一日一日,在等待和煎熬中渡過。

 儘管她已經極力節省,每天都躺著,不去多做任何一個消耗體力可能讓自己感到更加口渴的動作,但是水囊裡的水,還是一日日地少了下去。

 在大約十天之後,這一日,她喝完了水囊中的最後一滴水。

 再也沒有了。

 而這時,蠟炬也早燃盡。

 她已在黑暗中渡過了多日。

 她總是感到口乾舌燥,想睡覺。每一次,當絕望的睏意來襲,她便和腹中的孩兒在心裡說話,不停地說話,好讓自己不陷入昏睡。

 她害怕,怕萬一就這麼睡過去,若是再也醒不過來,她腹中的孩兒該怎麼辦?

 ……

 李玄度一路逆行,縱馬狂奔,朝著福祿鎮而去。

 他有一種預感,倘若她還活著,此刻還在某個地方等著他去找她的話,那個地方,一定會是福祿鎮。

 因為那是他們初次相遇的所在。

 三天後,他便趕到了鎮上。在他進入鎮口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精瘦、皮膚黝黑的十七八歲少年。

 他認得此人,崔鉉的手下,似名叫費萬。

 但是此刻,他身上帶傷,並且,看起來傷得十分嚴重,原本似乎躲了起來,在看到他後,才從一堵倒塌的牆後步履蹣跚地出來,叫住了他。

 李玄度詫異,問他何事,怎會在此現身。

 費萬將自己在兩個多月前受崔鉉所派,到玉門關向王妃傳達消息,告訴她皇帝李承煜來了河西,等她在玉門關要將她直接接走,以及接著後來發生的諸事,全都說了一遍。

 “殿下,我向楊都尉傳了消息後,因和王妃約好在此地碰頭,立刻趕了回來。誰知半道之上,遇到了沈暘的人,我寡不敵眾被抓,那姓沈的逼問王妃下落,我自然不說,他便將我折磨成這樣。前些日,終於叫我尋了個機會逃了出來。我與王妃分開時,她說她有了身孕,三四個月了,如今過去了兩個多月,王妃身子應當更是不便,我擔心不已,便想先來這裡找她,也是方到,沒想到遇見了殿下……”

 李玄度一直聽他說話,神色凝重無比,待聽到他說王妃懷著身孕,起先茫然了片刻,突然回過神來,神色怪異至極,伸手抓住了費萬的肩:“你說什麼?王妃她有孕了?”

 費萬肩上也受了傷,忍著痛,點頭:“是,王妃自己親口和我說的……”

 李玄度一把放開了他,猛地掉頭,往鎮中奔去,衝入那間如今面目全非的驛舍,從前到後,全部屋子,連同廚屋前那個開著口的地窖也都找了一遍。

 不見她人!

 他停在驛舍院中,徒勞四顧,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往外冒,手心也變得冰冷,汗溼了一片。

 當初她既也和費萬約好在這裡碰頭,若是沒回,人又未到楊洪所控的那一帶,似她又有了身孕,拖著沉重身子,如此長的幾個月的時日,她到底去了哪裡?

 那少年說她兩個多月前,便就三四個月的身孕。

 也就是說,上次在他離開她去救他舅父時,應當便是她懷孕的時候了。

 他眼睛泛紅,這一瞬間,在極度的自責和絕望之下,胸中血氣翻滾,眼前發黑。

 他閉了閉目,勉強穩住心神,忽然想起驛舍對面仿似便是從前她寄居楊洪家中時的住所。